再称喏。
太后道:“彼时,吾自楚归秦,心惴惴然。承先王见宠,多得子女。后得义渠王,复生二子。吾平生自傲者,诸子女皆立庙堂,为一世人雄也。武王之逝,咸阳大乱,而诸臣奉王于燕,立于国外,不得庙祭。吾于彼时,心内如焚,不知所归。幸赖众臣协力,乱乃得平。久之,秦与诸侯屡战,杀伤者众,而无寸土之功,惟于宋取陶,孤悬于外。本以国运如此,非人力所能为也。岂意天佑吾秦:楚以大军出淮南,秦一战而取楚宛,再战而取楚郢,一举而得二郡,诚天所佑也,而穰侯、武安君有与焉。今穰侯、华阳君皆老迈,无可为也。可安养国中,以尽其寿。勿以儿辈事为意。”
穰侯和华阳君皆应喏。
太后道:“汝兄弟佐王兄亦廿年,今年过半百,精疲力衰,亦当享儿孙之福,人伦之齐。秦王自不得退,亦当少与国事,付于少年可也。”
泾阳君和高陵君亦皆喏喏。秦王道:“吾将国事尽付于柱及张卿,自归宫中,调瑟弄琴,与诸子戏。”
太后道:“如此甚佳。”
安国君道:“太后之命非敢违也。惟臣少德无能,于事皆难妥处,皆需王劳心!”
太后道:“夫国事,虽繁亦简,其要者,惟在得人。秦王之威加于天下,非王之所为也,要在臣子。初有智囊樗里疾,旧臣司马错;复有穰侯、向寿、华阳诸君,复次有武安、左更、中更之属,今得张卿,试之于河东,可以任之。”
穰侯道:“臣谨启王及太后,张卿之才,盖于天下;其视天下如掌指,非常人所能及也。惟其攻伐之道,臣以为不妥。昔者,秦东出中国,皆为晋所阻;而晋得号召,诸侯常聚兵于函谷。虽赖先祖之德,及士臣之力,函谷不失,然空耗钱粮,而无寸功。今秦有陶,陶者,天下之中,商贾集焉,财货聚焉,一动则天下皆动,此天所以资秦也。太子因之而质大梁,而死事焉。——然张卿视若无物,屡以广陶为说,目为臣之私也。臣请王及太后明鉴,陶非臣之陶,乃秦之陶。陶之于秦,犹车之两轮,鸟之双翼,缺一则颠扑矣。愿王察之!”
秦王沉思片刻,道:“寡人将以张卿为相,愿穰侯且归陶,任意而治之,或入或出,或战或和,寡人不与焉,一听穰侯。其可乎?”
穰侯道:“臣孤身前往,恐难如意。”
秦王道:“相府所藏,尽皆入陶;穰侯之兵,皆听其出。其有不足者,但以少府补之,奈何?”
太后道:“少府之所缺者,老妇亦当补之。”
穰侯道:“臣当细筹其策,以报王与太后。”
太后道:“吾常督汝子息,愿令多宠。今老矣,不以筋骨为能。家中妾妇,其有能生养者,愿皆出之;其老者,愿皆养之。”
穰侯又红了脸面,道:“喏!臣多内宠,实太后之命也。今复遣之,亦当从太后也。”
太后道:“夫子息者,必勤耕耘,乃得收获。似汝三五辍之,焉可为?”
穰侯道:“非敢辍也,实不可为!”
太后道:“犹诳也!岂有其姬夜夜伴宿乎?汝虽多内宠,而枕席常旷,犹可言乎?罢,罢,汝自为之,勿复旷他女可也。”
穰侯低头不言。华阳君打岔道:“穰侯远出,诸女不便,或当出之。”
太后道:“汝亦当归国,汝等皆当归国,非止穰侯也!”
华阳君问道:“何故?”
太后道:“汝等皆居咸阳,而穰侯独归陶,诸侯必疑。若汝皆归国,则必为王所遂,诸侯无疑也。”
华阳君道:“太后所见是也。”
太后道:“吾虽老矣,枕席之间犹不减常日,惟今痰甚,乃减之矣。王与诸君,亦当如之!”又一次把大家挤得无话可说。
从太后宫中出来,秦王即命安国君发檄陶守,令其为穰侯建府邸。又发檄给南阳郡,令其为泾阳君在封地宛、高陵君在封地邓营建府邸。华阳君的封地新城在洛阳城外,营建起来最为困难,需要动用外交力量。秦王让安国君找张禄去办。
这样大张旗鼓地为四贵在封地营造府邸,在咸阳不啻于一场政治地震,所有人都知道,四贵已经失去往日的权势,而且再也回不到舞台中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