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辄不与他废话,道:“韩君过誉。辄愚顿,正要向韩君请教,愿韩君教我。”上前一揖,引导韩不申前行。韩不申犹豫片刻,觉得还是跟着张辄比较保险,就迈步跟上。后面两名韩卒要跟上,被郑安平等一行挡在身后。郭先生转身道:“是二者盖亦韩卒乎?”
韩不申道:“然也!”
郭先生道:“余者何在?”
韩不申在人群中望了一圈,道:“无他也。”
郭先生道:“如此,不可无礼。”见郭先生如此说,郑安平将两名韩卒请到武卒的中间,脸上露出和气的神色。两名韩卒也点头哈腰,尽量讨好。
张辄随对魏远道:“吾等五乘先行,汝随后跟上。”
魏远道:“以伴随行?”
张辄道:“不必。只此数人即得。汝但押车直往营中可也。”
曹包和唐氏诸人本车行出身,熟练地驾好五套车离去。魏远则对车主们连哄带吓,让他们不要惊慌,魏王一定会给值。车夫们只得认命。
五乘牛车,各有一名唐氏牵牛,一名武卒随行。张辄和车右先生坐在正中的一乘车上,中间夹着韩不申,郭先生箕坐在后面的车板上。启封令、尉分开坐在旁边的两乘上,吕氏兄弟和芒申、须伯岸在车上陪坐。曹包带着麻三和二牛前后照应,并不固定。各车铺领队一概留在原处,协助魏远整顿车队。由于有车驾的咯吱声,坐在车上的人虽然也在用正常声音对话,但旁边的人其实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陈四不声不响,悄悄跟在正中的车后面,既听不到车上的交谈,又保证车右先生能随叫随到——让默默看在眼里的张辄和郭先生十分满意。
在车上,各人都无法行礼,但语气上一点也不含糊。韩不申道:“韩魏一体,魏公子夜袭韩车,有违结盟之道。”
张辄道:“韩君奉韩王之命乎?”
韩不申道:“虽无王命,亦韩王所主。”
张辄道:“辄正要请教,秦入魏邑,凡我同盟,理当同仇,何韩人资粮与敌,岂同盟之道乎?”
韩不申道:“否也。敝乡贾粮于秦,非资敌也,实取利也。秦人高价贾粮,乡人自逐其利,非资敌也。魏但同价,自当粜于大梁。”
张辄道:“两军争锋,粮道为先。贵乡资敌以粮,岂能无损于同盟。”
韩不申道:“两国交锋,不绝商道。吾等诸国,同心共成。秦魏交锋,亦当成之;岂独韩也,他国贾粮,亦不当绝。魏之粮独非贾于启封乎?”语及此,韩不申意味深长地看了车右先生一眼。车右先生心中一颤,自然知道自己乘粮船入启封之事,已为韩人所察觉。自己行事隐秘,何以竟为韩人察觉呢?那是否秦人也同样知道?车右先生的微妙表情落入韩不申眼中,韩不申心中暗喜,脸上神色不变,道:“魏人尚粜于启封,其韩人何!在商言商,价高者得,又何害于同盟?”
张辄欲改换话题,道:“秦人开军市,非寻常商贾可办。韩君必也与秦交善。”
韩不申却不打算换话题,道:“秦人开市,以高价籴粮,四乡往赴,不亦宜乎!奈何张君矫公子令,半途劫之,于义为何?”
张辄见韩不申咬住不放,遂道:“亦与富贵与君,奈何?”
韩不申道:“何富贵也?”
张辄道:“高价庸车,高价籴粮,韩君其有意乎?”
韩不申终于变了脸色,道:“买卖终应两相情愿,岂能强之?”
张辄道:“非强也,价高者得,又何害焉!”
韩不申尴尬道:“此非为臣者所能决也,必也决之于君上。”
张辄道:“君上者谁?”
韩不申道:“华阳尉是也。”
张辄道:“华阳尉,边鄙走卒也,又何能为?”
韩不申道:“华阳虽司边尉,实则王族,非寻常走卒之比也。”
身后郭先生道:“王族新至华阳,亲办粮秣,其利必巨也。华阳岂先知秦人将至乎,秦人至而必开军市乎,开军市而必高价籴粮乎,粜粮而必得其值乎?”
这一串问题,问得韩不申难以开言,只得沉默以对。
张辄为打破僵局,再度改换话题道:“吾似与君素未谋面,君何以知微贱之事信陵君也?”
韩不申望了张辄一眼,道:“君常随信陵左右,凡有所遇,焉得不识。而君又岂识芸芸之众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