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好吧,五日之后便是月圆之夜,那时我会替你护法,但你要记住,你只有三个时辰的时间。当日出的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这个禁术便会失效。那时若你还无法还阳,那便会彻底迷失在三途川中,最终形神俱灭。”晴明见鬼切答应的坚决,便也不再开口劝诫阻拦。他再度强调了此举的危险,可鬼切仍旧不为所动。他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刀,眼中蕴着从未有过的澎湃感情——好像这不是要刺入他身体内的凶器,而是与情人最热切的相拥。
五日后的月圆之夜,晴明于庭中雪樱之下画好了阵法。当子时月至中天时,他让鬼切踏入阵中。而鬼切也听从晴明的吩咐,以本命刀将自己手脚四肢挑开放血。他仰躺在阵中,略略深吸一口气,抓着刀刃将本命刀的刀锋送入自己心口——他皱紧了眉,久违的疼痛逼却让他感受到一丝活于现世的快意。他第一次觉得,原来一把刀的心间血,也如人类一般炽热滚烫如熔岩。他微微闭上眼,任由鲜血与逐渐飘忽的思绪奔涌而出。神思恍然间,他好似又回到了六百年前那一个夏末。
那时的源赖光,也是这样被自己一刀穿心而亡,犹如盛极而衰的烈樱,事至如今,他终于可以真正体会并理解源赖光所承受的一切——鬼切一面想着,一面竟觉得难言的满足随着彻骨的疼痛充斥了他的全身,他为之兴奋迷恋甚至潸然泪下,因为他终于在某种层面上拥抱住了源赖光的灵魂。在这一瞬,他甚至觉着自己的灵魂终于能跨越生死与源赖光相交一瞬。至于什么红尘剜心血浸相思,都不过是为庆贺重逢的着锦鲜花用词。
阵法随着鬼切鲜血的灌入逐渐泛起血红的微光,清雅庭院中渐起迷雾将鬼切笼于其中。不一会儿,只见一黑一白两位鬼使逐渐显露于阵法之中。他们与晴明的交情显然不错,见得晴明在阵旁,鬼使兄弟先是对晴明行了一礼。那拿着招魂幡的俊俏白衣鬼使见得躺在阵中的付丧神,眼眸微垂便知晴明意欲若何:“晴明大人,多年不见,别来无恙。今日您设阵召唤我兄弟二人,可是为了让这位付丧神前往阴间面见阎魔大人?”
“是的,晴明还请二位鬼使务必相助此事……这位付丧神苦寻其主近千年,想拜见阎魔大人求助一二。”晴明轻摇折扇,笑意清浅:“此付丧神的主人乃是晴明的旧交,也算是晴明偿他一个人情罢。”
“晴明大人客气了,当年我们兄弟二人受您不少恩惠,带他面见阎魔大人委实不算什么。”这回倒是性子爽朗拿着镰刀的黑衣鬼使开了口,但他话至一半却是一顿,他迟疑的看向躺在阵中的鬼切,半晌才道:“只是渡过三途川面见阎魔大人容易,但黄泉路上幻境从生,心有执念恐为之所迷……若他心志不坚,便会真的堕入阿鼻形神俱灭……这位付丧神,他知晓其中利害么?”
“连剜心血祭都敢生受,他难道还惧从生幻境不能坚守本心?一份感情能支撑一个人在尘世中独自流浪寻觅六百余年,他的心早已被岁月磨炼到至坚至韧。”晴明肃定开口,而鬼使兄弟见得晴明如此笃定相信这位付丧神,便也不再多做劝诫。
阵法之中迷雾更浓,清幽庭院中隐隐响起混杂的喧沸人声,人间未尽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七情六欲随着阴界之门的暂时打开而投映出一缕吉光片羽。嘈杂之中,鬼使白摇起他的招魂幡分出鬼切一缕生魂领着他走入迷雾深处。
不过吐息一瞬,迷雾散去阴阳界闭。法阵依旧幽光流转,而方才站着鬼使兄弟的地方,赫然站着一名墨发金瞳,俊美冶艳堪称凌驾于性别之上的至美男子。他着平安时代的公卿华衫,博冠大袖间,掌心端着一把描金刻玉的折扇徐徐摇着,身后庞庞九尾映月生辉。
“我亲爱的外甥,你这么着急的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源氏那老小子?”绝世的大妖语调慵懒,他瞥了眼躺在阵中的付丧神,语气却是听不出喜怒:“但你也知道,源氏阴阳师曾杀害了我的一双儿女,此恨沧海难平……晴明,你又凭何会以为我会帮你?”
“您若是不愿帮我,那为何又会千里赶赴而来呢?舅舅,您总是这般口是心非。”晴明依旧带着三分笃定笑意,他捻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掌心,湛蓝的瞳中流露出一线如狐狡黠:“昔年大晦日之劫,舅舅您已然让源氏血债血偿。且自您前去神境之极带回舅母与表兄表姊的魂魄后,复仇的心思便已然停息。如今舅母轮回,表兄表姊已借秘法重生……您来于此,估计不止是想帮您亲爱的外甥,恐怕更想好好的与他小聚一番罢。”
“我不过是答应了你母亲替她好好的照看你罢了,谁叫你几百岁了还喜欢给我惹事儿……只可惜我此次来的匆忙不能长住,你舅母还等着我回去呢。”玉藻前笑着哼了声,脚上却是已经站定在血阵一角:“等什么时候,你也来舅舅这儿住段时间。你为狐妖一族,总不能连青丘也不曾回过吧。”
“等此间事了,我与小白便会出海游历。”晴明一面说着一面与白藏主忙站住另外两个阵脚。随着三只绝世的狐妖的灵力注入,法阵顿时光芒大盛。随着法阵的启动,晴明的面色却是一白,毕竟比之其余两位千年的狐妖,他作为妖的修为委实还太过浅薄。玉藻前见得外甥面色骤变,不由叹道:“晴明,连通阴阳两界本就强损灵力,这会伤了你的元气,你还是退出法阵让我与白毛小狗供灵罢。”
“舅舅说我损耗灵力,可这血祭之阵,输出灵力最多的可是舅舅你啊。”晴明略略呼出一口气,指尖飞快的掐出一个法诀:“我为画阵者,自然不能脱离法阵。我可不能让鬼切真的回不来啊,若是他真折在冥府,赖光无论转世多少次也会把我的狐狸皮给扒下来当围脖吧?”
“若我是源赖光,看你让鬼切如此受苦冒险,现在就得扒了你的皮。”玉藻前戏谑一笑,习惯性的打趣起他的半妖外甥。他一面说着一面看向阵法里的鬼切。然不知为何,这位妖力冠盖天下的大妖竟难得愣神起来,直到晴明喊了他好几声方才回过神来。
“舅舅您说的没错,试问天下之间,谁能让心中挚爱受此极刑呢?可舅舅,您愿意帮我这个忙,也是因为鬼切寻找赖光的这一点跟您很相像吧?”晴明见得玉藻前回神,不由轻声一叹。他是知晓玉藻前是无论如何也会过来帮这个忙的。玉藻前忠于性情,痴情者唯有痴情为知己。或许在这个世上,除却鬼切自己,便只有玉藻前最能理解他心中疯狂执念与爱欲了。
“你这脑子倒真随了你的母亲。”玉藻前没有否认晴明的猜想,他抬眼看向晴明,粲金华美的瞳中眼波流转:“那你呢?你又是为何愿意帮助鬼切与源赖光?你与白藏主朝夕相伴,已然是出世眷侣,又何必插手这些牵扯不断的俗事?”
“赖光到底是我为数不多的故友啊。”晴明依旧笑着,眼中却流露出难言的悲哀与怅惘:“只是到底年岁最薄情,杀尽故识人……舅舅,您活了几千年,应该比我更明白这种感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