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显出身形打开妆匣拿出那些彩纸。但在碰到那些彩纸的一刹,他的心底忽的升腾起一种强烈的预感——他明白,这里面写的可能就是自己所求的答案。
他满怀激动的展开一张纸,指尖都因欣喜而颤抖。鬼切定睛一瞧,只见彩纸里头字迹龙飞凤舞,颇有疏狂洒然之风骨,丝毫不像一个女子笔迹。鬼切看的呆住,这分明是前世源赖光的手迹……而更让他震惊的,是里面些的字句。
一张张的彩纸,铺陈满了笔画流转心绪千番——
第一张纸写着一首和歌:“情深许死生,辗转一夜几多梦,历历皆君影。”
第二张纸写着一句汉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三张纸又是一首和歌:“无语君莫怨,初心不改一腔情,不死情不休。”
……
如此字句浓烈的恋歌汉诗,密密实实的诉写着少女切切的恋慕与无奈。她将一切的感情都沉封在理智之下,就像她前两世的的选择。只是可能因为他转生成了女儿,情绪的控制终究不如男儿,所以才终是忍不住提笔在隐秘处悄悄写下那些不可宣之于人的感情……鬼切怔怔的看着那一张张彩纸,忽的想起前世的源赖光,也很喜欢在纸鹤里写东西,只是自己从未将之打开看过。而那些纸鹤,早就随着时间洪流消失不知何处。
蓦然之间,压抑累积了六百余年的心脏忽的不再酸涩。鬼切颤抖着拿起那叠彩纸,顿时明白源赖光三世未尽的话、自己追寻了六百年的答案是什么——
不是什么欠你一场决斗,不是愧疚曾经欠他一句道歉——
他是想说,我终究欠你一世相守。
他是想说,我终究欠你一句爱你。
她临行前,是想对自己说,即便没有回想起前世的记忆,但我亦如前两世一般深爱着你。
这份沉重的爱意,是镌刻在彼此灵魂之上的烙印,是超越绵远的血契、跨越无尽的轮回已然故我的恒久存在。
思至此处,鬼切腾的一下起身,他再顾不得什么仪态理智,疯了一般从夺门而出。他没有隐去身形,还在院内尚未离去的女眷们见着一个拿刀佩剑衣着古雅华贵的少年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纷纷吓得花容失色失声惊叫。可鬼切就权当没有听见,迟来了六百年的爱意终于在最绝望的一刻破土发芽,但他却无法再挽回,因为让他离开,是此世源赖光的命令。
他真是恨极了这个混账可恶的灵魂。源赖光为何总是将他算计在股掌之中?他对自己狠也就罢了,为什么也要将这份沉默强加给自己?!
鬼切愤愤的想着,眼泪却是根本控制不住的顺着心里破土而出的缝隙滚落而下。他终于明白源赖光为何不愿说出口了,而是他不愿以爱之名为鬼切添上世间最甜蜜无解的枷锁去封锁他的自由——他既然承诺了要给自己真正的自由,他就会给,他并没有骗自己,他做到了。
源赖光明白,感情是自由最大的枷锁,心有所系时,便会被囚入樊笼再不得脱身。他知晓鬼切是那般纯粹的性子,若是爱上一人那定会为之牵绊生世直至形销魂灭。所以他不能让自己的一己私欲成为鬼切的枷锁,因为死亡是世间万物也无法跨过的界限。天人永隔,说着轻描淡写,却永远无法理解留下来那个人的悲伤与无助。
他不能让所爱之人承受生世轮回的绝望与悲伤。因为世界最残酷最可怕的不是死亡,不是从未得到,而是拥有过再失去。
一次次的失去和无止境的寻找终究会成为鬼切生世的枷锁,所以他能给的,只有一颗能历经百世沧桑的人心。
所以他选择,对爱情至死缄口。
哪怕近在眼前,也要强迫自己生生放走。
这一刻鬼切方才明白,原来支撑自己寻找源赖光的这份执念不是恨、不是胜负欲、而是爱,原来这个世界上比恨与执念更为深刻的感情,叫爱。
可鬼切终究没有追上去,他停在了通往大奥的桥下的枫树下——他没法追上去,因为这是源赖光此世自己的选择。他说的不错,每一世的转身都是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道路,他不能因一己之私将源赖光扭曲变回那个英武的大将。他必须尊重源赖光自我的选择,就如同源赖光尊重自己一般。
时已深秋,渡桥畔的垂柳早已不在婉丽招摇,反倒是烨烨红枫如火。鬼切看着渐行渐远的轿辇,视线却被一片飘落的枫叶哀哀的斩断。夏蝉的鸣叫已经很衰弱了,有一搭没一搭的。鬼切忽然之间,想到了他在源赖光禅室中看到的那一句话——
‘白露无形,消散无情。蝉语重逢,却待来生’
——我对蝉说,他日再见,要待来年。
——蝉对我说,他年再见,要待来生。
来生、来生……他们还有重逢的机会,因为他还能见到来年的夏蝉。
思至此处,鬼切忽的抖了个激灵,他慌忙从袖中掏出三日前源赖光折给自己的纸鹤拆开,里头写着一阙小诗——
“极浦一别后,江湖怅惘多。”
“相望谁先忘?倾国是故国。”
“揽风如挽袂,执手似初呵。”
“人间但存想,天地永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