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慕君心不改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如同骤然鬼才导演骤然掐断的电影镜头。白惨惨的光照进方才源赖光骤然一黑的眼前，如同电影放完后骤亮的灯光。他勉力的眨眨眼，一时竟分不清梦里梦外何为真。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非常符合现实医院的气息，提醒着源赖光他是被鬼切扑倒时撞到脑袋进了医院。现世清平安稳，衬的梦中所历的神鬼光怪仿若幻梦一场。可源赖光却知，梦里之事亦为真，在炽烈隐忍的感情冲刷完他的四肢百骸后，余烬只剩彻骨的遗憾与锥心的痛楚。

    在梦中，他是困于少年源赖光体内的生魂。在少年源赖光死去的瞬间，他多想脱离这具躯体的束缚去拥抱那一把孤独的刀。

    可他不能，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命已既定的发生，从始至终，他只是个无力的旁观者。

    “挚友！源赖光醒了！你快来看！”还未等源赖光从前世之事回过味儿来，便听得炸雷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源赖光被吼得颅内地震陡然清醒。他一抬眼，便见着床边围绕了一圈儿熟人对他探首而望，直看得他头皮发麻——这的确都是熟人，这辈子熟上辈子也熟。

    一左一右两大护法似的站他跟前的是酒吞跟茨木，两人顶着一头爆炸蜷曲的白发跟一头冲天反重力的红发穿着铆钉外衣带着品味粗俗不能忍的项链造型颇为暗黑朋克；而站在床边还有一个白发妹妹头扎小辫儿的小男孩跟一个年纪看上去跟他差不多大的兽耳小男孩；床尾则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漂亮长发男人，身边跟着还背着书包像是刚放学的神乐跟一身校服的源博雅。此外房间里还有一个身量高挑扎着马尾的剑道少女跟一个戴着眼镜的职业女性。

    源赖光看着这群人真是哭笑不得，虽然他前尘之事于他而言还是支离破碎的片断，但病房中的人哪一个都跟自己渊源颇深——

    酒吞茨木自不多言，前世自己发动大江山退治血洗丹波还斩了鬼王首级，本该是世仇的两方却因铃鹿山之主入侵平安京摒弃旧怨达成合作。自己前世虽固执认为人妖不可共存于世，但亦为鬼王的大度格局所折服，种族成见之外，他亦衷心认为酒吞童子乃是一位雄主；而两个白发小男孩他更是熟悉不过，一个是自己的竹马之交，目前依旧活跃在各种志怪小说中担当主角的白狐公子安倍晴明，另一个则是跟他形影不离的式神狐妖白藏主。

    源赖光看着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故交，不由心生慨叹。他想起自己前世临终前曾去拜访过土御门大街上的安倍宅邸。宅邸内布结界，清幽闲雅之境一如往昔，阴柔俊秀的半妖阴阳师还是盛年模样，向自己絮絮抱怨着他现在也不想出门，因为每次出门他都得用障眼法把自己变成一个老头子。由于母亲为白狐妖，他自然拥有如妖怪一般悠长的寿命。他还说等着自己不再眷恋人间，做够人后就要跟他的舅舅玉藻前一块儿回去当妖怪玩玩。

    现在看来，他应该是真的去做了妖怪，而且还是性格颇为恶劣那种，估计是这么多年被他那个大妖舅舅给带的——不然为什么安倍晴明会跑来当自己的幼儿园小学初中同学！想来这辈子的光屁股糗事被晴明看在眼底笑在心里，源赖光就觉得老脸全无。而最丢人的是，他的同学还不止晴明一个，那个站在病房里的剑道少女是自己的高中同学，但真身却是前世从源氏叛逃最后成为皇室重宝的赤影妖刀姬。

    而站在床尾的漂亮男人，则是晴明的舅舅，前世为报复源氏阴阳师而焚城的大妖玉藻前。他那张精致美丽迷倒了无数帝王的容颜在这现世依旧是被媒体评为全世界最美容颜TOP1，而这辈子源赖光跟他熟的原因是，这个倾国祸世的九尾天狐居然开起了娱乐公司。因为吸金潜力巨大，故而源氏也跟之有了不少合作。如今玉藻前手底下握着一票顶流明星，比如国民女神贺茂不知火，新晋摇滚男团大江山、顶级男模荒等等人物，堪称能妖能神辈出。

    而他的公司还加盟了业界王牌经纪人兼情报贩子青行灯，千年老妖怪们星途坦荡，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俨然一派人妖和谐相处的美好景象。

    然源赖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的宝刀如今竟然在玉藻前手下打工。他环视一圈儿没见鬼切，正欲开口问如今鬼切身在何处时，却见晴明挤开酒吞凑到自己身边神神秘秘道：“源赖光，你上辈子是男是女啊？”

    “男的啊，怎么了？”源赖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心道难不成自己还能是女的不成，总不可能回忆一下过往就得变性吧？可这个回答显然没能让安倍晴明满意。他皱了皱眉，冲着茨木使了个眼色：“赖光这没想全啊，茨木拜托你了，再用小拳拳锤他脑壳让他好好想想。”

    源赖光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他们是何用意。但有一句话他就是傻也听得懂——晴明这个老狐狸居然让茨木给自己一拳！他是想让自己赶紧超生投胎么？这一瞬间源赖光突然想起舞台上那个横飞而起的地灯，突然之间明白了茨木的用意。可根本没给他制止的机会，便见茨木狞笑着举起拳头对准自己脑门儿锤下。

    “为我们大江山的塑料友情干杯！”源赖光觉得茨木在狂笑。

    失去意识前，源赖光想茨木这厮一定是公报私仇。茨木可不是大度的鬼王，就算过了千年，自己曾经砍了酒吞脑袋的事儿还记在他心里的小本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