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现在闲置在家陪老婆。”
“你呢?特级班的生活怎么样?”
“还行,挺好的。”
宁云的背影修长而瘦弱,奇莺很久没像这样,语气平和地和他唠家常了。
不知不觉中,奇家大宅已经到了。
外面还在下雨,海风夹杂着雨丝,穿过黑色雨伞,打湿了少女浅灰色的衣裙。
“对了。”
少女笑着对宁云说,“你耳机给我一下,我听听是哪个主播能让你迷成这样。”
“哈?”
宁云搞不清她要玩哪出,但还是把耳机摘下来,递给了她。
耳机里,柔雅的女声有些梦幻。
迷离的歌声里,带着优美到近乎悲戚的诗意。
“故乡那无法哭出来的孩子啊,我把眼泪全都给你。”
“哪怕是片刻也好,请你靠在我的肩膀上纵情哭泣。”
奇莺听到这里,摘下耳机。
“什么嘛,无病呻吟的歌,真难听。”
嫌弃地摆了摆手,奇莺转身,在茫茫的大雨中,进了奇家的大宅。
“我觉得很好听啊。”
杨凡挠了挠头,对宁云说,“她好没礼貌啊。”
“她只是对我没礼貌而已。”
宁云抬头,望了望天。
云还是灰到发黑的乌云,雨还是凉到近乎冰粒的雨点。
“走吧,回去,睡觉。”
这么说着,宁云调低座椅,缓缓躺下。
他闭上双眼,叹息一声。
孽债。
奇家大宅,满心期盼着女儿能和朋友重归旧好的父母,等待着女孩的归来。
她回来了。
繁密的雨声终于穿透了那扇古朴的大门,但不到片刻,就被重新阻隔在大宅之外。
她动作轻缓,放下伞,换了鞋。
穿过长长的走廊,踏过高高的阶梯,她来到父母身边。
“怎么样了?”
她的父亲这么问着,眼里满是担忧。
“挺好的。”少女这么笑着,“他真的变了。”
“......阿莺啊,我们,我们让你去见他,不是为了奇家以后能不能更加强大,不是为了你弟弟,或者我,能够加勋什么的。”
“嗯,我知道。”
“阿莺啊,我们是看到你为了以前那件事那么自责,想让你看开,想让你开心,才让你去见他的。”“嗯,我知道。”
“阿莺啊,我们,我们奇家的志向不高,我和你妈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我们奇家不是那种为了利益卖女儿的贵族。”
“嗯,我知道。”
“阿莺啊,阿莺,我们错了,我们不该逼着你去见他的,要是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我们去找陛下,去找议会给你评理,我们奇家不怕宁家。”
“嗯...我知道。”
“所以,阿莺啊,你别哭了,好吗?”
“嗯...我...”
视线不知何时变的模糊,奇莺想要说什么,却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堵住自己的喉咙似的,迟迟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很好...很好的...。”
那壁垒由坚冰构成,厚实可靠,世间万物没什么攻破它的防线。
但,冰,它就是冰啊。
就只是冰啊。
是迟早会融化的冰啊。
少女认识的那个少年阴沉而厌世,他憎恶这世间的一切,恨不得连同着自己将周遭的一切毁灭。
少女认识的那个少年悲戚而执着,他纠结着曾经那场避无可避的悲剧,将自己活成最丑恶的样子,近乎自残般享受着自己造成的毁灭,哪怕幼时的他立志要当那漫画中拯救世界的英雄。
少女认识的少年别扭而温柔,他做过的所有恶事都有着不算太糟的结局,一边憎恨自己做下的荒唐事,一边在事后托人弥补过错的他,真的可悲又可怜。
少女认识的那个少年,那个在学校里,躲在花坛后面哭自己为什么那么没用的少年,在认识了以后其实能发现他有很多张面孔。
那些面孔中,有肆意妄为的喧嚣,有天真可笑的倔强,有张牙舞爪的痴狂,有蓦然回首的郁结,它们大多都刻着宣告强大的镀痕,实则只是彷徨幼崽为了抚平慌张小声发出的嘶吼,是虚张声势,却也是无可奈何。
少女见过他很多张脸,少女认得他每一张脸。
可唯独那张脸,她不认识。
那张脸太过陌生,没有一丝一毫原主曾经刻画过的痕迹。
他痛恨懒散,因为他天赋太差,宁家的儿子最起码也要保持异能者的平均水平,为了提升到看似是用药堆起来的中级,他暗地里付出了太多汗水。
他不和好人交朋友,因为他清楚自己是个人渣,靠近他的好人只会被他浑身的尖刺所伤,只是一个简单热诚的贺知行就让他身心俱疲,难以应对。
他不会听她的歌,更不会听不出她的声音。
那声音曾是他们三人间最为享受的,即使身骨腐烂,化为飞灰,他也认出她的声音,哪怕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女是他最想忘记的存在。
所以,为什么?
你都活成了那副模样,为什么还是走了?
你都成了恶名远扬的人渣,为什么还是放弃了?
为什么要让别人替你活?
为什么要让别人弥补你的过错?
为什么我记不清你的名字?
为什么我记不得你的样貌?为什么我想不起关于你的一切,对于你的记忆只是止步于那场谁都没办法的意外?
你去哪了?
你不要你的家人了吗?
你的名字是什么?
为什么我想不起你的名字?
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你的名字?
痛苦终于撕开血肉,渗透进血液,在灼烧着脊髓之时,慢慢融进心魂。
少女竭尽全力在潮涌般的痛苦中硬撑下来,但还是没能挺过退潮之后的那阵空虚。
她无力地跪下,在父亲的怀抱中,眼泪终于决堤。
那哭声像是想要将心魂中所有悲悸都吐出来似的,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