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不跟你玩笑!他们若不了解情况,便时时都可能做出错误的判断来。我吃了那么多年盐,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一点,隐瞒只会导致其他人身处险地!”
大哥果然是大哥。我承认他说得对:“我今晚就说。”
邬向明上下看了我两眼,确认我不是骗他的,最终点点头:“千万记得。”
我出了南房,突然看到了居修远徘徊在游廊上,以他的位置,我进出都一目了然。被窥探的不悦感油然而生,我恼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修远踌躇两步,走上前拜了拜:“孩儿见过父亲。孩儿······只是想见见父亲罢了。”
“那就走吧,还不跟着。”我快步往书房去了,居修远默默地跟着我,落后一步。
和过去多么相似,又多么不同。
自那天之后,我和居修远的相处就变得很古怪。有根刺卡在我心里,无法忽视,亦无法拔出。我没法待他依旧。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反正他却是一如既往,装着个孝子模样。
当天下午,我在书房里作画,也就是瞎涂鸦的时候,听到王叔说,门口来了几个小豆丁,嚷嚷着和我有约。我很快想起了那几个活泼的小鬼头,忍不住露出笑容。我出门一看,果真是他们。“怎么了?还想去游泳?”我揉了揉最眼熟的铁柱的脸蛋,笑着问他们。
“老爷你说了要给我们吃零嘴的,还作不作数!”铁柱拉着我的手,撒着娇问道。小孩子撒起娇来最可爱了。再大一点就只有女孩子撒娇才会让人喜欢。
“作作作!”我一瞬间被可爱到了,满口答应。
“老爷你真好!”狗蛋双手抱着我的腿欢呼。
“我们走!我想吃老林家的花生糖已经很久了!”柱子兴奋得跳了起来。
我一瞬间分不清他们到底是真的想去游泳,还是游泳是假的,请客是真的。也有可能两个都有。不过花生糖啊······我也想吃了,老林家的花生糖,那叫一个香,隔着半条街闻到那股花生味我就馋。
我清醒过来,叮嘱道:“不过不能贪吃,会烂牙的。”
“嗯嗯,知道啦。”几个小萝卜丁一起飞快地点头。
“父亲这是要去哪里?”我回过头来,见到修远站在阶上,俯视着我,白衣胜雪。我作画时他也在书房,当然听到了王叔的话,估计我离开书房后他没过几秒就跟着出来了。太阳反光得厉害,他的脸色看上去比平常更白了,“我可以和父亲一道吗?”
我低下头,指着修远问他们:“你们愿不愿意这个大哥哥和我们一起玩?”
几个小萝卜丁想着吃花生糖,没怎么想就再次飞快地点头:“可以可以!快走吧!”
······
猛烈的骄阳下,翡翠状的沉静潭水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几个小孩三两下把衣服一脱,就想跳下水。我拦住了他们:“等等,别急着下水。先做热身运动。”
“那是什么?”几个小孩都摸不着头脑。
“就是下水前先舒展下筋骨,活动活动,免得等下抽筋。”我解释道。
“太麻烦了吧。”铁柱嚷嚷着,“我们下过那么多次水,都没抽过一次筋呢。”
“要是抽了,你现在就不能站在这了。”,我弹了他脑门一记,然后凶着脸对几个小孩说,“快点做。不做的不能吃糖。”
几个小孩顿时哀嚎,然后稀稀拉拉地动了。我纠正了他们的动作,压着他们认真做了一遍体操才放他们下手。
“老爷实话跟你说,你这个样子比我娘还婆妈,很容易找不到老婆的。”柱子嘻嘻地笑,然后在我打他屁股之前泥鳅一样溜走了。其他几个哈哈地笑,也跳下了水。
这群小鬼······
我摇着头笑了笑,坐到大树下歇息,看着他们玩。小孩子的欢笑最是纯真,光是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自己被感染了。
“父亲喜欢他们吗?”我听到居修远这么问。
我侧过头回看他,顺口答道:“喜欢啊,为什么不?天真烂漫,不是很好吗?”
“他们对父亲不敬。”居修远说。
我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居修远指的是刚才柱子的“出言不逊”,替几个小鬼辩护了一句:“我不在意,就不算不敬。”七八岁的小鬼,正是猫嫌狗嫌的年纪。我自己也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而且这种带着调笑意味的抱怨,我也没感到冒犯。相比起来,如果他们看到我就战战兢兢,一口一个老爷好,我大概才会郁闷挫败。
“是吗?”居修远淡淡地说了一句,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突然警惕:“别对小孩子下手。”
“答应父亲的事,我会做到的。”居修远说道。
然后就没了话讲。
我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无聊了,在地上拔了几根长条的狗尾巴草,开始编笼子。居修远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我,让我很有压力。不过我跟草较了一会儿劲,渐渐也把他目光给忘了。过了一阵,狗蛋赤条条湿漉漉地溜达了过来,问我要花生糖吃。游了那么久泳,也该到补充热量的时候了。我把裹着糖的油纸包装推过去,狗蛋就迫不及待地抓了一块吃。还在水里的几个人吆喝着要他分点来。我直接把袋子给他了:“拿去吃吧。”
“谢谢老爷!”狗蛋没跟我客气,抢过花生糖,往同伴那边跑去了。
我买了三斤花生糖。店家用油纸分开了六个装。之前吃了一袋,刚刚给了狗蛋一袋子,身旁还有四袋。我随手又拆了一袋,自己也吃了起来。真香。果然人类对食物的追求永远是不健康。我递给居修远:“吃吗?”
居修远迟疑了会儿,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谢父亲。”
“不喜欢吃糖?”看到居修远活像被逼着吃五仁月饼的样子,我忍不住问了出口。吃糖是分享快乐,要是不喜欢直说就好了,这样多没意思。
“喜欢的!”居修远看起来有点紧张,说完为了证明,他又掰了一块,忙不迭地往嘴里送。
我觉得他的举动有点莫名其妙,但也没深究,把油纸放在了我们两个中间,“想吃就吃。”
居修远松鼠似地啃着糖,而我继续编笼子。当我手里的笼子大功告成的时候,铁柱蹭到了我旁边,好奇地问:“老爷,你想拿它来干什么?”
“送你好不好?”我随口问。我编笼子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编好了它就功成身退了,我还烦恼着要怎么处理它呢。
“好啊!”铁柱一口答应下来,眉开眼笑,好像就等着我说这句话,“正好可以装蛐蛐——老爷玩过蛐蛐吗?”
“不玩。”我把笼子塞到铁柱手上,“笼子拿去,自己抓。”
“蛐蛐可好玩了。”铁柱手舞足蹈地跟我比划,“你把两只蛐蛐关到一起,用根草去撩拨它们,它们就厮杀起来,像两个大侠客似的,刷刷——镇上李铁匠他儿子有只黄麻头,可威风了,是虫中项羽!“
狗蛋耳尖,听到了他的话:“哎,铁柱,你又想斗蛐蛐啦,不怕你爸再打尿你?”
铁柱哼哼哧哧地争辩:“我自己上山抓蟋蟀,和别人的玩玩,又不花钱。”说着铁柱又抱着我胳膊,开始撒娇,“哎,老爷,你帮我抓一只厉害的大蛐蛐吧。我手脚笨,每次都能听到好蛐蛐的叫声,等我过去了它就跑得没影了。老爷你这么厉害,要是你一定能抓住一只大将军!”
我听得好笑:“你都没看到,你怎么知道那是只好蛐蛐?”
“我一听叫声就知道了!老爷,您就行行好,帮帮我吧,可怜可怜我这个苦孩子······”
“我真不会,帮不了你。”我表面上很遗憾,心里冷漠地想着上次他爹果然没把他打服气,等会要跟他家长说说,回炉重塑才行。
这时候居修远出声了:“我可以帮忙?”
“真的吗!大哥哥谢谢你!你真好人!”铁柱生怕他反悔,立刻发了一张卡。
“要去哪里抓?我没有经验······”居修远说。
“很简单的!我教你!”铁柱立刻贴过去,小声地跟居修远商讨起细节。
我听了一会儿,居修远似乎真想帮铁柱抓蛐蛐,有点纳闷。我以为他是不会关心这种小事的。
居修远几乎立刻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起头,询问地看着我:“父亲,我可以帮······这位小兄弟的忙吗?”
我想不出居修远能从这件事中得到什么好处。似乎······真的只能是单纯的帮忙。我看着一大一小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取消了跟铁柱他爹娘告状的企图,摆了摆手:“去吧。记得照顾好铁柱。”
对于芍城内安居乐业的大小百姓来说,居修远喝他背后的魔教势力始终是个隐患。
要是居修远和铁柱几个他们相处得久一点,培养出了一点感情,他下手时记得顾忌,那是极好的。
当天傍晚,居修远就被铁柱几个租用了——对,是他们几个。
其他几个人对抓蛐蛐也不是全不感兴趣,有了居修远这个助力的加入,他们就顺势入伙了。
我让他们几个去通知家长一声,就没管了,剩下的花生糖也给他们当伙食了。
我回到家中,岑子默用我的名义,把人召集在一起了,说我有事要告诉他们。岑子默和邬向明用坚定而不容置喙的眼神督促着我,邬小妹闪着好奇的大眼睛,张星剑担心我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眉宇间有点焦虑······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将一切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