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心急如焚时,我侄子小杊跑了进来,跟我说他抓到了只鸽子,上面有一封写着给我的信。我立马叫他给我。
我拆开一看,果然是我朋友给我的。我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上面写,神医医者仁心,听到消息就立刻动身前往渤海郡了,但神医年事已高,受不了长途跋涉,一个不小心,于前日夜里去了。他正和神医的两个徒弟一起忙着送神医的遗体回乡。
我:“······”
我有一万句话想骂,又觉得都不能表达我的心情。
最后只浓缩成一句话:这种朋友不能要了,扔回垃圾桶吧。
柳修远疼痛中喊出一声含糊的呻吟:“爹······”
我连忙回到床边,握住柳修远的手:“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尽管告诉爹爹?”话一出口,我自己都为我语气的温柔程度恶寒了一下。
“爹······孩儿、不会有事的······孩儿还想、孝敬、爹爹,所以······请爹爹、放心。”柳修远磕磕绊绊地说,之前打得那上百下巴掌严重影响了他说话的流畅程度,我要很仔细地听才能听出来他在说什么。
放心?我哪放心得了啊,这看着是没事的样子嘛。我目光下移,看着柳修远被大夫裹成了木乃伊的身子,没有说话。
柳修远也发现了这句话很没说服力,但还是重复道:“孩儿真的没事,爹爹不用、担心——啊!”柳修远话没说完,被大夫正骨的力度弄得叫出了声来。
我摆摆手,离开了柳修远的房间。
门外的茶花开得正艳,我瞧着左边那棵红的像柳修远身上的血,右边那棵白的像大夫给他裹上的纱布,非常堵心。我随手摘下一颗小碗大的红茶花,一瓣一瓣地撕花瓣。
“他没事,他有事,他没事······”
我正撕得开心,突然有人来烦我:“九少爷!九少爷!九少爷——”、
我不耐烦地转头:“干嘛?没见我正忙着吗——哦,是大夫您啊,请问有什么贵干?”我回过头,发现是给柳修远疗伤的那几位大夫中的一个,我忙换了一张笑脸殷勤地笑。
那个年轻的大夫抖了抖,好像不太适应我的笑容。“九爷,我们做完我们的工作了。”
“哦,那敢情好。我儿子现在怎么样?”
那小大夫抖得更厉害了。“小少爷年轻,底子好,如果接下来好好调养,应该没什么大碍。”
“如果三天后还要再打两百杖呢?”我问。
小大夫还是害怕,但看我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想来他已经分不出我是真心疼还是假心疼想趁机谋杀亲子了。
“算了算了,当我没问。你们去管家那里领赏钱吧。”我摆摆手,不想再听了。
那小大夫松了一口气,回去喊同伴。一会儿,三四五六个大夫纷纷跟我说了再见。
我瞧着门外的茶花被我折腾得奄奄一息的模样,发了慈悲,饶了剩下那零星几朵花。
晚餐时我娘担忧地问我她孙子的情况,被我安慰了过去。但具体怎么样我心里也没底。
一晃两天时间就过去了。我听了负责照顾柳修远的丫鬟说,柳修远身上的伤甚至没结痂。入夜,我推开了柳修远的房门。柳修远没睡,见到我来,惊喜地叫了一声:“父亲!”说完他又有点委屈地,”我还以为您不会来看了。“
“坐起来。”我命令道。
柳修远疑惑地看着我,没明白。
“坐起来,盘腿,气沉丹田,就是你平时打坐的样子。”我说得更详细了一点。
柳修远看出来我是认真的,挣扎着起身,努力做到我的要求。“这样吗父亲?”对他现在的伤势来说,这样的姿势应该是很难的,可他完全没抱怨,只是乖乖地做到了我要求后再问我他做的对不对。
“嗯,现在运功。”
我脱了鞋袜,爬到了柳修远床上。柳修远睁开眼睛,想问我问题,被我凶了回去:“闭上眼睛,继续运功,什么都不准问。”
“是,父亲。”
我坐到柳修远身后,双手按在柳修远肩胛骨处,开始运功,缓缓地将内力渡入柳修远体内。
柳修远发觉了我在做什么,睁开了眼惊慌地喊了一句“父亲”就想要挣扎。
“安分点,别动,你想我运岔气吗?”我大声喝道。柳修远的身体紧绷得要死,但传功是件很危险的事,他也不敢现在反抗我以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我能感觉到我的内力进入他的身体进入得轻松得很,这具身体的主人向我撤去了所有的防备。
“父亲,您实在不用这么做的。您收手吧。”从背后我看不见柳修远的表情,但可以听出来他的声音干巴巴的。
我突然想调戏他。“哟,门都没进呢就冲我摆谱了,敢不听父亲的话了?改天入了族谱我还管得了你?”
“您永远管得了我,但请您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柳修远的声音闷闷的。“孩儿不值得您这样······”
“行了,我比你多吃了十几年的饭,该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我比你有数——别说话,专心运行你体内的内力。”
我修炼的是佛教心法,是多年前我用一斗米和一个穿着破袈裟的云游僧人换来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练武的绝世天才,这佛教功法又讲究“稳”,水滴了许久,才堪堪在石头上砸出个小坑来。可是这功法温和纯正,自可用来滋养经脉,又和绝大多数的内门功夫都不起冲突,用来护住重伤之人的心脉是再适合不过了。
给出了所有内力后,我下床的时候脚步虚浮,感觉身体被掏空。没想到十三年前我没在孩子他娘的床感受到这种体验,反而今天体会到了,我乐观地想。
“今晚好好炼化我给你的内力,明天挺过去应该没事——不是,你哭什么?”我话没说完突然看到柳修远眼角微红,似有湿意,虽然我料到他会很感动但他的感性程度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期,我顿时觉得有点尴尬,“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把眼泪擦了!”
“我没哭,只是沙子入了眼睛。”柳修远一边擦眼泪,一边倔强地说。
室内哪来的沙子,这里又不是黄土高原。撒谎也不会找个好点的借口。我善解人意地点点头:“这里的沙子确实有点多。”
柳修远脸皮薄,瞬间红了。“爹,您把您的内力给了我,那你就没有内力傍身了,若有人要对您不利——”柳修远看着我,眼里是十足的担忧。
“你放心好了,你爹我一向奉行以和为贵,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仇敌的原则,从不与人结仇,数遍全江湖都找不出一个想置我于死地的仇家。”我余光瞧见柳修远还是不赞同的眼神,给了他顶高帽子,“再说不是有你吗?你护着我,我能出什么事?”
柳修远思考了一阵,慎重地点头:“我一定会护您无事。”
“好了,好好休息,养足精力对待明天的两百杖——要是你还撑不过去,我可饶不了你,嗯?”我伸手想摸摸柳修远的头,却发现有点油,估计是这几天卧床都不能洗头,又把手缩了回来。
“爹亲放心,若孩儿如此废物,也不配做爹的儿子。”柳修远一本正经地说。我看他那么有自信也就放心了。明天还要早起,我和他道了晚安就回房歇息了。
可是到了第二天,我见到柳修远赤着一身被绷带包裹的伤痕累累的皮肉,躺在春凳上,行刑人拿着根粗大棍子在旁边虎视眈眈时,我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佛家内门心法可以护住心法,但可不能止痛。
我是不是该给柳修远一点止痛药······可这年头的止痛药可是只有阿芙蓉,染上瘾了怎么办······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周围突然闹了起来。我抬头,看看四周,意识到刚才可能有一个重要发言。
“谁有异议,不妨当场提出?”我爹正容,摆出一派一族之长的威风来。
什么异议?对什么的异议?我不明所以,侧目去看我哥的反应。我哥面上不显,眉梢眼角却还是流露出一丝喜色,看来是好事?于是我乖乖闭嘴。
尽管刚才吵翻了天,但因为我爹和那几个老不死都态度鲜明,也没有不识趣的人站出来反对。少顷,我爹就宣布:“既然无人反对,那这剩下的家法就以衣替之。行刑。“
以衣替之······
我还没反应过来,柳修远就从春凳上下来了,拾起中衣,用着不灵便的手把刚刚脱下的中衣穿回去。行刑人把他的外裳铺在凳上,用力地捶打,仿佛那是人的皮肉。
以衣替之!
我终于感受到了迟到的欢喜,整个人轻飘飘地,像脱离了重力的束缚似的,恍在梦中。族老们怎么突然那么好心了?等仪式结束,我才得空问我哥之前他们讲了什么。我哥知我性子,不轻不重地怪了我一句怎么在这种场合也能走神,就坦白相告:几位族老今天都不约而同地说祖先给他们托梦了,说柳修远是个好孩子,他们也想柳修远入居家门,光耀居家门楣,可居家家法不得不守,他们决定折个中,古有孟德割发代首,今就来个挞衣替身好了。
那几个族老好像被下了降头似的,今天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格外和蔼可亲。之后的敬茶环节也没有出声刁难,都是柳修远一奉上茶水就忙不迭地接了喝。有一个长老可能是年纪大了,手抖,没拿稳茶杯,摔碎了,也忙道碎碎平安圆了过来。
“父亲,请用茶。”柳修远端端正正地跪在我面前,双手捧着茶水,毕恭毕敬的。等我接过茶喝了,他就好像得到了什么夸奖似的,眼神亮晶晶的。
年级最大的那个长老把族谱从保管的檀木盒子里取出来,在上面一笔一划我写上了三个大字——居修远。半响,墨迹干透。至此,他彻底被三纲五常束缚,处于我父权的权威之下。若我死了,他要为我披麻戴孝,我活着,他更是要恪守孝道,事事以我为先。
可是柳修远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到礼法的束缚。“父亲!”他这样唤我,带着深深孺慕,像是迫不及待钻进人类造的项圈里的流浪家犬。
接下来,居家摆了三天的流水筵席,向乡邻亲族通告,居家长房终于有了嫡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