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离开侯府,我希望你能替犬子陆澄讨回公道,给我陆氏全族上下一个交代!他不能去得这样不明不白!我知道我强人所难了……可眼下,我年近花甲,老朽不堪,这些风浪我已然经受不起,族中又是争斗不断、兄弟阋墙,正是危难之时。姑娘此时到来,就是最适合的人选啊!”
当初怀庸侯为太祖皇帝打江山时,也是机关算尽,才有了今天的名望和地位,难免多有忌惮。把这样重要的事托付给她一个外人,实在不符陆同耑往日作风。疏影心知肚明,但出于侯府收留的情义,也不得不答应。
侯府建在山谷中,鲜少让置身其中之人觉得酷热难耐。再加上办着白事,便多了几分肃杀。这天夜里更是比白天凉了好些,但拂面山风里仍饱含暑气,正是仲夏的物候。
晚上又是疏影守灵。当昏沉渐渐涌上之时,梆子响亮尖锐地敲了三下,把她震醒。原本告诉她三更天有人来替,即可回房歇息,却过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什么来人。
疏影给嘀咕着的安月递了一个眼色,她立刻噤若寒蝉。
“多留心,少说话。”
她从圈椅上站起来,在这空阔的厅堂里来回踱步,为着放松紧张了一天的筋骨。
她摸着大堂里的柱子,凉凉的感觉从指尖爬上心头。
又是一个七夕,本应张灯结彩、欢声笑语的节日,却被突如其来的丧事冲得沉寂无比……
门外忽然投进一个黑影,她吓得抓紧了袖口。待影子慢慢走近,她才看清那是个高大的男子,一袭白衣,目光冷似寒潭。
“你是……”
也许是受了刺激,她的心口剧烈跳动,她知道这是怀庸侯的庶子陆淇。却一时愣怔,不知应该如何开口称呼。
“若你识时务,就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陆淇不进不退,看着她冷言道,“兄长尚未瞑目,姑娘若非另有所图,就不必来怀庸侯府献殷勤了。我说得可对?”
“另有所图……”
她向侯府里的人打听过,第一个发觉陆澄过身的人就是陆淇。这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个庶子的动机。
“侯门似海,人心叵测,恐怕随云先生你也难置身事外吧?我自问心底清明,不需旁证!”
疏影的声音略有些哽咽颤抖,其中半是因为害怕而慌乱,半是遭污蔑的委屈。
走出灵堂,一阵凉风迎面而来。她突然对安月说要趁着夜里凉快自己在外边走走。安月便把灯笼留给她,先回院里。
陆淇听着她的脚步远去,不禁失笑,走到灵位前点了三炷香。
又一阵凉风吹过,有个体格健壮、穿黑衣系白巾的小厮走进来,“公子,可要跟去看看?”
他跪拜完起身,背手沉默须臾,眼底刚才泛起的光暗了下去。低沉着声音答道:“去。”
小厮领命离开,那抹荼白消失在夜色里,向疏影离开的方向迅速行去。
疏影漫步至一个岔路口,蓦然听见汩汩的溪流声,于是继续顺着声音走到了溪边。听着淙淙流水,心情也舒缓了许多。
突然,一声因为踩在枝叶上而暴露的脚步引起了她的警惕防备。
“是谁!?”
她不敢上前,只能在原地回过头去,那人藏在黑影里,根本看不清身形与面容。
一道明亮的刀光闪过,惊吓之中,疏影赶快躲在一块大石头后,吹熄灯火,等待那人靠近。
脑海中回旋着抄家那天的情景,随后只觉溪流穿脑而过,余下一片空白。
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磕在石头上,“叮”地响了一声,震得耳鼓生疼。
这手镯原主是徐夫人。徐夫人之前一直戴着这只翡翠镯,疏影临走时,就赠给她留个念想。
人们都说玉器可替主挡灾。不知这回,它是不是也替谢疏影挡住了一场灾祸……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那个人始终没有下来查看。
她反复确认,四周除了水流声就没再有其他动静,才缓缓站起来张望一番,咽喉中的巨石落回心里。她使劲咬着嘴唇让自己保持清醒,许久才回了住处。
两天的劳碌和方才的惊吓使她累倒在床,再加上昨晚的冷饭,本就身子弱的疏影染上了风寒。
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辰,醒来时梨落正候在床边。
梨落说此刻已到辰时,原本姑娘应该去灵前尽孝,但二奶奶得知她病了,就让她这几天歇着。
疏影长长叹气。真歇过了这几天,这里的人大概就会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梨落有些惴惴,“安月姐姐在为姑娘煎药,我去帮她盯着,让她好歇会儿。”
疏影按住梨落的手,直盯着那双小鹿眼睛,“你娘这几天在忙府里的事情吧?是不是都没见着?”
梨落立刻红了眼眶,点了两下头。
“那……等我病好了,你就回二房去服侍,还能天天和娘在一起。我这里热闹不起来,你跟着我会吃苦的。”
“不!我不走!姑娘不知道,我娘在二房没有一天不被二奶奶欺压……我也常常被桃红姐姐欺负,二房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梨落声泪俱下,嗓子都有些哑了,依然紧紧握住疏影的手,“姑娘还没来的时候,我娘就和我说,若影姑娘是个好相与的,就别再回二房了……我不想回去!”
疏影记起这小丫头两日来的种种表现,终于知道不对劲在何处。
捋了梨落的袖子,那条手臂上居然满是淤青伤痕,仿佛一段细白莲藕上生出斑斑污渍。画面刺目,教人骇然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