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极好,老许家的桑叶都铺晒了开来,孩子们吃饱了就拉着宋怡临漫山遍野的跑出去玩了。
文然帮着许嫂子收拾厨房又喂了蚕。
绣山县几乎家家都养蚕、人人都能织布、刺绣,不过种桑需要地,这里一片桑园都是宋怡临的地,只有老许他们几家种罢了,算是非常不错的生意。
“哎呀,文先生难得来玩,怎么好意思让文先生帮忙!”许嫂子抢过了文然手中的竹兰,将桑叶搁到一旁,“文先生去屋里喝口茶吧?休息一会儿。大早上的赶路来一定辛苦了。”
文然一笑:“没事的许嫂子,我这儿哪里是干活,往筐里分分桑叶罢了,用不着一点力气,许嫂子就容我再玩一会儿吧?”
“文先生,想玩的话不若与宋哥一起去外头晒晒太阳?今儿日头好,风又不大。”
许嫂子笑眼看着文然,一脸都是不可名状的复杂又了然,仿佛是瞧着自己刚出嫁的女儿,满心满眼都是欣然喜悦,直将文然看得脸红。
“额……许嫂子,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宋哥以前的事情?”
“以前的事情啊, 那可多了,文先生想听,那就进屋坐着听,我把老许给喊回来,让他给你好好说说。”
文然想拦,许嫂子已经一步跨出门大声喊了老许。
“文先生屋里坐啊。”
“许嫂子,我听宋哥说,许老哥与宋哥是同乡?”
“是啊,”许嫂子给文然沏了杯茶,“那是……嗯,十五年前了,海源发了大洪水,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被河水卷走,那时候我跟着老许还有许多人一起北上逃难,沿路饿死不少人。走了两个月,我也撑不住了,老许差点要将自己的肉都割下来给我吃……”
许嫂子说起那段往事,脸上早已没有太多的悲哀,那些死去的亲友都已入土归尘,能活下来的人都还在身边,还有什么可哀叹的。
文然没有打断许嫂子说故事,许嫂子轻轻叹了一声,“那时候宋哥才九岁,一个孩子一路从海源跟到了樊城,路上偶然有人能瞧他可怜,会给他一口吃的。人啊都饿得要吃人了,欺负一个孩子又算的了什么,为了半块烧饼,差点将宋哥打死。老许实在看不过眼,将那群疯子赶走了。宋哥给老许磕了个头,说会记着老许的救命之恩。”
许嫂子笑着摇头:“老许不过是大声呵斥了两句,甚至都没力气挥一拳头,哪里是什么救命之恩了。后一日夜里,宋哥悄悄给老许塞了半块烧饼。后来每隔几日,宋哥就会给我们送些吃的,即便只是烂菜根,好歹救了我们两口子的命,宋哥啊,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文然听着许嫂子口中陈旧的故事,仿佛能想见儿时的宋怡临是个什么模样,又好像不能。宋怡临在他面前连一句狠话都没说过,总是一张半分烦恼都没有的笑脸,天塌了也能当被子盖,一直在文然最难过的时候宽慰着他。文然很清楚打动他的不仅仅是宋怡临的温柔更是他的坚定,不离不弃的陪伴和支持。宋怡临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可不是嘛,”老许走进屋,刚巧听见许嫂子与文然说话,接口说道,“之后,我们两口子就在樊城落了脚,宋哥说他有要去的地方,便走了,说有朝一日会回来报恩,那认真的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我都被这孩子吓到了。然后,宋哥就走了,整整十年,我们几乎都不记得了当年的事情,一直到五年前,宋哥真的回来找我们了。”
老许说宋怡临的眼神像利刃,而文然极少见到,在他身边的宋怡临眉眼如春光明媚,嘴甜如蜜、性子跳脱散漫。但文然心底里却仿佛很清楚,那个目光如刀的宋怡临才是真正的宋怡临,锋芒不可避、锐利不可挡。
老许和许嫂子说了许多旧事给文然听,多是宋怡临瞎胡闹的笑话,文然从这些故事里听到了一个整日上蹿下跳的宋哥,活得恣意飞扬,引得文然阵阵发笑。
宋怡临回来的时候,文然正喝着第三盏茶。
“哟,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宋怡临凑到文然身边,“我渴了。”
文然将手中茶盏递给宋怡临,笑着说:“许老哥说,刚来绣山县时,你也要凑热闹学养蚕,讨了好多蚕籽回去,没几天跑回来说你的蚕宝宝都死了,非说桑叶不好,还跟许老哥胡搅蛮缠,其实啊,是有人拿了桑叶回去就搁在了院子里,下了雨也不管直接喂了蚕宝宝,结果才把蚕宝宝都吃死了。”
“哎呀,”宋怡临眉头直皱,瞪了一眼老许,“这种陈年旧事怎么都给我抖出来了,以后让我在文先生面前哪里还有脸了。”
“哈哈哈,你小子现在知道要脸面了,可晚了,这么多年给我们闹的荒唐可还少?我们能给文先生讲上三天三夜呢。”
宋怡临哼了一声,拉起了文然:“走走,我们上外面散散步,可不能再听他们胡说了。”
宋怡临拽着文然逃跑似得出了老许家,一路小跑跑到小山坡上,与文然肩并肩,望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桑树林子。秋风一阵一阵吹过,桑树叶子一片一片染成金黄,混在一丛一丛的绿中,好像夕阳中的云朵绚烂美丽。
“好看吗?”
文然深深点头:“好看。”
宋怡临牵着文然的手,就站在土坡上,看风过、看云过、看时间过。
文然转头看向宋怡临,宋怡临好不吝啬地回以笑容。文然心想,这一刻就是他拥有的所有,也是他想要拥有的所有了。
几个孩子拿着树枝追追打打,喊闹的声音闯入文然和宋怡临的二人世界,宋怡临抬眼远望,笑着念叨:“这一群小皮猴子,是该圈起来好好读书,养养性子了。”
文然轻轻点头:“要不,我们也搬来绣山吧?”
宋怡临一愣:“搬过来?”
“嗯,如果把义学开在这里,会方便很多,我也可以日日来,你说呢?”
宋怡临的眉头皱了皱,很快又舒展开,笑着对文然说:“好,你觉得好,我们就搬。”
文然有些吃惊,他以为宋怡临是不会离开卞城的,又问:“真的可以吗?那无忘斋怎么办?”
宋怡临露出一个极为随意的浅笑,对上文然的双眸,说:“我们搬到哪里都没关系,若有事魏少自然会交代。”
文然牵扯出一点点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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