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血流成河,战场从滩头朝内陆延伸,极目眺望,仍是望不到边际。
如此规模的大战,哪怕见惯沙场的宿将也不禁为之震撼。
“殿下,我军要不要参战?”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盯向李势,李势没有吭声,只是神情凝重的望着黄石滩战场。
两军阵线犬牙交错,晋军和赵军已经完全胶着在一起,滩头上有大部赵军不断将晋军撵下江,战场中央也有晋军精锐在持续冲击赵军方阵,譬如一个房间之乱,连插足的空隙都没有。
但是大江南岸却是空空荡荡,此刻只要蜀军登陆南岸,直捣武昌是不在话下的。
而一旦蜀军在背后捅上这一刀,北岸浴血死战的晋军恐怕立时全线崩溃。
“晋军对我们居然毫不设防,太目中无人了。”李势不禁摇了摇头,心下却感叹,晋军里面真是有了不得的人物啊,居然将自己心思揣摩的这么通透彻底。
不错,黄石滩战况不明的情况下,他又怎会鲁莽行动?
不过揣摩透也无所谓,其实李势倒很享受这种执掌别人生死的感觉,
“黄石滩战况如此激烈,不知各位有何见解?”
李势毕竟不太通晓阵战之术,便向麾下将帅们垂询道,
“此役关乎我国国运,不妨都说来听听。”
蜀军里不乏善战之将,看了这么半天,也都能看出一个大概。同时众将心下也都了然,接下来的一番论战,将直接决定李势的决策。
“从眼前战局来看,赵军无论是兵力还是战力,都压着晋军,说是绝对优势也不为过。”
李势点了点头,就算是个门外汉,也能瞧出赵军旗帜的数量要明显多于晋军。如果再细辨一下,还能看出晋军甲胄杂乱,显然是拼凑而成,甚至这里面有多少临时抓来的壮丁,都是说不准的,所以这战力上与赵军虎狼之师比起来,更是差了不知凡几。
“晋军明面上已经不敌赵军,大势上更是不利。”又一将军分析道,“晋军也就这些兵马了,否则不会放任我军长驱直入而不管不顾,但赵军却不然,怕是还没用上全力啊。”
“不错,晋军后劲不足!”李势又点了点头,赞同道,“晋军既然在黄石滩孤注一掷了,江夏的赵军岂会再坐视下去?我若料的不错,赵军很快便会全军压上来了。”
那将军附和道:“殿下英明,赵军援兵必然是快马加鞭的在路上了,先锋铁骑应该是随时会抵至黄石滩吧。”
“那这一仗的胜负就没有悬念了?”李势神情一黯,似乎不太甘心,又转身朝战场上眺望过去。
麾下众将一阵沉默,孰优孰劣几乎是一目了然,也就自家主帅这等不通阵战的人,才会多此一问。
“非也!”
一声轻叹打破了船头寂静,说话之人未着甲胄也没穿官服,只是一袭白衣加身,但看他离李势位置最近,便可揣测这一袭白衣的分量非同寻常。
“哦?龚先生有何高见?”
李势果然对这白衣人非常敬重,因为这个叫做龚壮的白衣平民实乃他李氏父子的文胆。当初若无龚壮出谋划策,帮李寿下定进军成都的决心,群狼环伺的李家父子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处境呢。
“高见不敢当,学生只是有三个困惑。”
李势呵呵笑道:“先生素来惜字如金,既然开口,必是一针见血的。”
龚壮也不再客套,直接竖起一根手指说道:“一,晋军长于水战而逊于陆战,为何弃天险不守,反凑羯赵马蹄之下喋血?”
第一问就将众将问怔了。自古以来,江东遇到危机必然是倚仗水师歼敌江面,前朝三国赤壁之战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万万没有主动登岸决战的道理呀。
“二,”没待众将议论,龚壮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强弱之势如此分明,晋军区区弱旅何以顽抗至今呢?”
众将又被问懵了。
只看交战两边都是阵型大乱,便知这一仗显然打了不是一时半会了。晋军结局固然堪忧,可赵军要想完全吃掉对手,恐怕也得拼尽所有力量,压榨出所有潜力。
这就奇了,兵力战力都被羯赵碾压的晋军是如何把仗打成这种僵持态势的?
“先生虽然自称困惑,但想来已经知道缘由了吧?”李势对于自家这位文胆的行事风格还是很了解的,他既提了问题,便肯定知道答案,更会为主家想好应对的办法。
龚壮笑而不答,伸出了第三根手指,似是仍要循序渐进的提出第三个困惑,李势和众将正要耐心等他分说,却见他将手指向了战场:“殿下,请朝那边看。”
李势随他所指望去,那里是战场的下方,比较靠近滩头了,此刻那处的战事正当激烈时,血肉横飞不堪直视。
龚壮的手指仍未收回,反而上下前后左右的虚描起来,凌空虚划出了一道道圆弧波浪。渐渐的,李势也发现了龚壮手指虚描的规律,正是对应着战场上一面白底战旗的方位,准确的说,那是一支铠马甲骑的移动轨迹。
经龚壮提醒,众人这才注意起那支铠马甲骑,就是连最是自负自傲的人也发出了啧啧惊叹声。那区区两三千骑的甲骑,兵锋所指,赵军行伍无不被挑的七零八落,而晋军颓势亦随之挽回。
那分明就是一柄剔骨刀!
更专挑赵军薄弱处下刀!
龚壮先前所提的两个困惑,答案似乎找到了,那面白底战旗就是晋军所有的倚仗了。
“咦?”李势忽然一声惊呼,“那,那,那支铠马甲骑,方才不是还在战局中央数度冲击赵军主阵么?怎么...”
“是呀,”龚壮再没有方才指点战局的挥洒自如,此刻他微皱眉头,是真的困惑了,“数十万大军挤成一团乱麻,可他们竟能随意的游走腾挪,每每都是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在最恰当的地方,简直匪夷所思!”
“这就是先生第三个困惑?”
“不,”龚壮却摇了摇头,“学生所困惑的,不是这匪夷所思之术,天下之大,宇宙之妙,何术不有?”
李势追问道:“那是?”
“是那用术之人!”龚壮目光渐渐凛冽起来,紧紧盯着那面白底战旗,“学生所惑,究竟是何人,竟能施用此等匪夷所思战法!晋军有这等惊才绝艳的人物,便是学生所说非也的根本原因。可究竟是何人啊,某真想拜会一下...”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更像是要与突然出现的蜀军战舰打个招呼一般,那支铠马甲骑竟渐向滩头靠来,越来越近,乃至那面白底战旗上的厭字都已依稀可见。
“我倒是可以一解先生之惑,那个人,”李势长长吁出一口气,一字一顿,“是我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