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袁乔神情一黯,黄石滩上歌声悲戚,便是北岸将士和百姓亦不乏有随之吟喝的,他又怎能没听过。
可这怨谁?
“昌黎郡王这又是何苦?”袁乔摇头叹息,“如此杀伐果敢的大军统帅,偏偏在社稷存亡之际生了妇人之仁,唉,府公也是力有不逮啊...”
大军统帅、妇人之仁八个字尤其意味深长,就只差明斥司马白是自作自受,何必再连累武昌乱了阵脚?
谢安听完心头像扎了刺一样,只想仰天长啸,这大晋衮衮诸公,谁人懂我殿下宅心仁厚!
他耐心耗尽,直言相对:“烦劳长合侯转告庾相,学生已然礼尽,再不相见,就别怨某要动粗了。”
动粗?袁乔又是一怔,打量了一眼身无寸铁,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谢安,随即哑然失笑:“这才几日功夫,安石堂堂斯文学士,竟也学会了耍刀弄剑?”
“口诛笔伐而已。”
谢安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明黄卷轴,赫然便是天子诏书,他高举头顶,一声长喝:
“拜,天子诏书!”
袁乔瞠目结舌望着谢安手中的天子诏书,又一道天子诏书?朝廷的诏书不可能绕过南岸直达邾城的,分明又是矫诏。
袁乔心中不禁惋惜一叹,好胆的司马白,好一个谢安石,矫诏上瘾了吗?且看你们要怎么收场。
明知这道诏书还是假的,袁乔却也不得不跪,一院子的人更弄不清状况了,但见袁乔都跪了,谁人自然也不敢怠慢。
转眼间人头攒动的院前便生生矮了一截去,众人跪倒一片,望着唯一站着的谢安,都是一头雾水。
这怎么突然就亮出了一道天子诏书,所要宣的又是何事?
而庾亮也终于坐不住了,他是万万没料到司马白竟然还敢再矫诏,真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反正有过一次了,就无所谓矫诏两次了,是么?
可让庾亮当廷抗旨,他又没这个道理,天子诏书岂能随便斥以伪造?连着上一道矫诏,孰是孰非的官司不到御前是没法论清的。
说破天去,便是伪造的,受旨之人也得先捏鼻子认了,否则以后板上定钉能打赢的官司,反被拖累落个大逆谋反之嫌。
“安石真是好胆略啊。”庾亮缓步走出厅门,既然谢安亮出诏书,他是不得不露面奉诏了,瞟了一眼这个昔日心腹,满是愤慨和不屑,“汝要宣诏,当真思量清楚了?”
“此乃天子密诏,虽在我手,但宣与不宣,却由庾相权衡。”谢安抢在庾亮下跪奉诏之前,跨出两步,贴近庾亮身前,用只能他俩听到的声音,悄声说道。
庾亮冷冷一笑:“由我权衡?安石是在要挟我么?”
“不然呢!”谢安针锋相对,“吾等全为道义、人伦、社稷大任,也仅仅是于法不合而已,便是要挟庾相一下,又有何不可?!”
谢安早料定老东家庾亮会避而不见,也没指望好言软语相求能换来庾亮的帮助,其实他手中的那道天子诏书只是一卷空白而已,无一字无一印,真要宣来立露马脚,那是当场可诛的下场。
嘿,事若不成,无非血溅七尺台阶而已,武死战,文死谏!而事若成,他所要的可不仅仅是几艘船的事了。
谢安这一副有恃无恐的镇定气度,可谓毫无破绽,哪怕以庾亮这等老奸巨猾的权相,也绝想不到会被面前这年轻人糊弄了。
行此险招绝非司马白教谢安的,其实在踏上南岸之前,谢安也没想过要以这种手段逼迫当朝权相,此举早已超出了为人臣子幕僚应尽的忠贞范畴。
从踏上南岸的那一刻,看到不计其数的难民在武昌求活,谢安才彻底体悟出司马白鏖战黄石滩的决绝,那是在为生民立命!
可司马白的命,在武昌诸公,在天下人的眼里又算什么呢?
谢安镇定的气度下,若隐若现,弥漫着一股凄凉。
这股凄凉如此决绝,让庾亮不由的权衡起来。
第一道矫诏,司马白自封监军强夺北岸兵权,擅杀当朝国舅三品大员,已是滔天之罪,那炮制出这第二道天子诏书又会图谋什么?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所图不会逊于第一次,那只能是针对他庾亮的了,庾亮叹了一声,不得不防啊。
又何至于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呢?
“既是密诏,便进厅密宣吧。”庾亮妥协了。
谢安赌赢了,他扫视着大将军府跪倒一片的文臣武将,又瞥了瞥庾亮,胸中一声默吼:安忍天下人负我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