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摆渡的男人仿佛已经老了。从小到大骆章无数次地坐他的小木船,却从来没有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观察过他。这个男人就像这条铜溪河一样,你满以为熟悉,但是真要说出一点什么,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我们总是忽略了司空见惯的人事物,可是我们以为的了解竟然只能以空白注解,这绝妙的讽刺。
当骆章第一次主意这个男人时,这个男人已经老了,仿佛他一直就是如此憔悴苍老。他仍穿着那件蓝咔叽,仿佛那件蓝咔叽也一直如此破陋和肮脏,上面布满了被烟灰烧出的又大又黑的窟窿。男人的表情流露出深刻的悲哀,一种宿命的屈服,像荡过来又荡过去的小木船,无所谓期待和改变。
没有期待,没有改变。那座历经沧桑的石屋似乎象征了岁月的麻木不仁。石屋的窗户边趴着一个面目丑陋的小男孩。驼背愤恨地盯着骆章。驼背的目光如同诅咒。
58
骆章发现了那个女孩的秘密。
教室后的小树林,人们传说那里有鬼魂出没。在半夜里,有人曾亲眼看见一个胸配银质十字架的幽灵悬空飘浮。幽灵披散着金黄色的卷发,眼睛深陷在深蓝色的眼窝里,没完没了地吟诵奇怪的经文。当然,这些奇谈怪论遭到了老师们的一致攻击。他们毫不留情地驳斥这为一派胡言,认为是人性中迷信和愚昧的顽固表现。但是老师们也强调那个地方不能去。老师们以一种谨慎的态度加深了人们对那片小树林的忌讳和戒备,仿佛那里真的是幽灵们的栖身之所幸福之园。
骆章相信自己是被一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牵引着走进那片小树林的。小树林里散发着松脂的清香,脚下蓬松酥软的积叶正悄然腐烂,空气冰冷,如同一种结构紧密的物质,卡住了咽喉,逼迫着呼吸。
骆章紧张地走向小树林的深处,然后他看见了那个女孩。
在一小块空地上,那个女孩正怡然自得地翩跹舞蹈。女孩踮起脚尖,舒展双臂。她的手指像雨丝一样灵动而修长,柔若无骨,随风飘摇。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梦幻的气质,甜美而骄傲,如同一个粉红色的精灵。
骆章静静地欣赏着,陶醉着,隔着远远的距离,躲在一片矮小繁茂的灌木丛中激动不已。他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的颤抖。他认识到了美,可是他不敢靠得更近。一分钟,两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天渐渐地黑了,女孩离开了。
骆章看着她离开,就像看着自己的灵魂离开,有种悠然的惆怅和失去重心的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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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从江边传来的笛声苍凉而落拓。面朝江水的吹笛人感叹着人世沧桑。一切都在不变的假象中分崩离析。什么都留不住,除了记忆。甚至记忆也会伪装和背叛。这深邃的宇宙漠视着关于永恒的谎言,因为它知道,人类最大的慰藉就植根于这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