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之听见楼下有汽车的声音,立刻披了外衣跑出卧房,跑到楼下的时候邵华也刚好进门,见到善之的模样就知道是等着他回来,一直没有休息的,也就口气怜爱地说:“晚上冷得很,在房间等着我就好了,不要下来了。www.Pinwenba.com”
善之将他脱下的大衣挂在衣帽架上,回头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安心地待在房间里,事情怎么样了,工人们被说服了吗?”
邵华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说:“你外公名下的工厂都罢工了,不止一家,我去得迟了,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被本田知道了。”
善之跟在邵华身边久了,也就不由猜得到他今晚的行踪:“是去了本田那里?”
“嗯,李国峰出的面。”
“本田是什么意思?他想让你怎么做?”
“能怎么做,还不是尽快平息这件事情,找出幕后煽动的那个人。”邵华觉得今夜说得太多了,看着善之愁眉不展的面容,忽而一笑,“别担心,这件事情本田比我还要着急。”
善之一叹,道:“我只是担心工人们遭殃,你没见上次学生上街游行,巡捕房的人拿着棍子追着打人,最后都开枪示警了,他们对学生都这样,更何况是工人们呢。”
善之的担心不无道理,邵华身子一倒躺在沙发上,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头顶的水晶吊灯,那一个个闪烁着五彩灯光的水晶里,反射出的自己是那么渺小而不可见。
他不想告诉善之,他也无能为力,他更怕自己辛苦了一场,到处奔波之后的结果竟然还是白费力气,到最后一场空,落得里外都不是人的地步。
他不想将自己的难处告诉善之,让她跟着一起烦恼,当初同意娶她的初衷,是想将她纳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在这个乱世中护她周全,哪里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却一直让她跟着他担惊受怕,他终究是亏欠了她的。
善之见他疲惫万分,心里疼惜他,就说:“在本田那里一定没吃好,我给你热点饭菜再填填肚子,免得晚上饿了睡不着觉。你肠胃也不太好,常常挂在嘴上说自己老了,也就更该注意饮食了,还当自己是年轻人吗?可以随意糟蹋身体……”
她唠唠叨叨地进了厨房里忙碌,身上系了围裙,原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可如今也愿为心爱之人洗手做羹汤起来。
邵华是累了,挪了挪身子想要起来,可身体还是动不了半分,厨房和餐厅是与客厅分隔开的,离得较远,眼看着善之的身影消失在隔断之后,接着穿进耳中的,就是些细细碎碎的碗碟的声响。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只喃喃一句:“能得到你,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
说着,便沉沉地睡去了。
善之自然没有机会听见他亲口对着她说出这句话,等她来客厅里唤他吃饭时,就见到沙发上的男人早就睡得深了,浓眉紧锁,就连睡觉也是面色紧绷,不见轻松之态。
善之叹了一身,就在他身边坐下,也不叫醒他,只愣愣地看着他的睡容。
邵华一觉醒来早已是凌晨时分,身旁的沙发上窝着一个小女人,正歪着脑袋熟睡着,往餐厅一眼望去,餐桌上摆放的几道菜,每道餐盘上都盖着盘子,恐怕是为了维持温度,只是他睡到现在,应该早就冷了。
工人的罢工行动依旧在进行,邵华一边安抚着本田,让他出面去调节也总好过本田出动人手去解决这件事情。
邵华曾对善之说过:“那个在幕后煽动工人罢工的人,本田一定不会放过的。”
之前有学生上街示威游行,如今又有工人罢工行动,几次反复,也让善之心惊胆战的,生怕出了什么事情。
邵华在晚上回来之后,拉着善之的手说:“善之,你外公什么时候离开?”
“定了28号的船票,那天我去送他。”
邵华踌躇了一下才说道:“善之,你和你外公一起走吧,不然就和你父母一同离开。”
善之一惊,脱口反问道:“那你呢?年初我们就要结婚了,我现在走了,我们之间的婚礼怎么办?”善之脑中闪过的第一感觉就是邵华又要丢下她了。
邵华揉着她的头发说:“傻瓜,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上,我就是你的人,怎么都逃不掉。”
善之有些伤感,“你是怕拖累了我吗?现在的情况真的很严重吗?”
“我虽然也帮着本田做事情,但平时拒绝的也多,这次工人罢工的事情久久没有办法解决,本田很自然也会怀疑到我头上,认为是我主使的,一直以来,其实本田并不信任我,他只是需要一个中国商人来替他做事情而已,而我恰巧在这个时间妥协了,说到底也只是合作关系。”
善之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对于一点她是坚定的,“要我离开你,不可能,是死是活,我都和你在一起。”
邵华直直地看着善之,“你又何苦。”
善之笑,“泼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只要你还要我,我就是你的人,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邵华,我们说过要生死与共的啊,你忘记了吗?我做不了你的糟糠,却可以与你共患难,此生足矣。”
邵华动容,在善之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
善之说:“答应我,以后这样的话就千万不要再说了,我主意已定,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整个城市早已是人心惶惶,夜晚的霓虹也没了从前的迤俪,仿佛失了光华的珍珠也成了一颗普通的石头。
邵华在空闲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弟弟,“邵琦人呢,这几天怎么又没有见到他?”
善之回道:“那日就和小莉一起出去了,说是要去外头看看,大概是住在外面了。”
邵华皱眉,揉着太阳穴说:“只求那小子别在当下给我惹出麻烦来就行了。”
善之也好不担心。
邵琦容易冲动,小莉也不是个沉稳的人,不然也就不会去参加示威游行了。
28号那日善之先去了柳德隆家里,基本上行李都准备妥当了,佣人也都遣散了,只余下一栋空荡荡的大房子竖立在那里,看着好不萧条。
许承君夫妇也来送行,他们已经约定了地点,等年后他们夫妻两个就来找柳德隆,柳德隆一开始疑惑,为何不跟着他一起离开,夫妻两人只好骗他说许家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将善之和邵华的婚礼隐瞒了。
在前往码头的路上,善之和柳德隆一辆车,柳德隆拍着善之的手说:“你的几个堂兄弟妹们都在国外,那时候我本不愿让他们出国去,国内有什么不好,待在洋人的国家毕竟不如自己的地方舒服,可如今国内这样混乱,倒是后悔当初没将你也一并送了出去,如今也不用跟着我们东奔西跑了,也没个安稳的地方可以安身。”
善之低头不语,当初邵华躲着她的时候,她也曾想过去国外找堂兄的,只是后来始终是放不下家里的人,去了国外毕竟不如国内,她也没有勇气一个人跑那么远,于是就去苏州避了两年,谁又能知道两年之后回来,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外公等着你同你父母一起过来,到时候我们也算是团聚了。”
善之觉得心里难过,她一直瞒着这个老人,不要说年后了,这一别,恐怕一辈子不见面也是有的,她必然要陪同在邵华的身边,若是还有命能走出这座城市,或许他们一家人就真的还有重逢团聚的一天,若不幸……
车子开到码头,轮船已经等在那里了,码头上人来人往,大家都是包袱款款逃难出去的,在这个当头连买张船票都是难事。
柳德隆身边就带了两个老仆人,是在柳家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将柳家也是当成了自己的家,现在家没了,也就索性跟着柳德隆一起去外地生活。
有了两个人陪着柳德隆,许承君夫妇也放心不少,行李是两个老仆人提着的,柳德隆字画较多,运输起来不方便,于是忍痛将它们全都变卖成了现钱好路上使用,他也明白此行并非游山玩水的,所以整合下来行李并不多。
他们一行人慢慢往码头上走去,距离开船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几个人又说了会话,许承君就说:“还是早些上船吧,放好东西安顿下来好安心,等会人多了怕挤不上去。”
柳德隆也觉得好,就和两个仆人上船去了。
河面上泛着一丝涟漪,空气中的寒风吹打着脸颊,善之透过自己吹出的满口的白气去看老人家远去的身影,挤在人群中若隐若现的。
陪着善之开车过来的司机老徐这时候指着一个方向说:“许小姐,你看那是不是邵老板?”
善之回过神朝着他指的地方看去,穿着黑大衣戴着帽子的,还真是邵华,就疑惑地问:“他怎么来了?”早上的时候都没有听他说要过来。
她也管不了这么多,看他还在四处寻找他们,她就高举了手朝他挥了挥,邵华也很快看到了他们的方向,立刻往前挤了过来,似乎有些着急的模样。
善之因为距离得远也不清楚邵华到底是想做什么,但是看他这么跑过来,心里还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安的情绪在四处扩散,他最近应该正忙着去解决工厂的问题,忙得分身乏术,她不认为他今天过来真的是专程为送柳德隆而来的。
邵华很快就跑得近了,两人之间隔着众人来来去去的身影,邵华冲着善之大喊:“你外公人呢?他在哪里?”
善之愣了一下,被他脸上的表情吓到了,下一刻手指着船的方向,嘴里的那句“上船去了”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船的方向传来“砰砰砰”连续的三道枪声。
世界仿佛一下在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又沸腾了。
哭叫喊闹的声音此起彼伏,善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两只手圈在了怀里,额头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尽管被他保护在怀里,但她还是清楚地知道四周是喧闹的人群,是怎样的乱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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