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稍微一弯,就痛得要断掉一样。
黄光升看看徐阶,意思是您老先讲两句?徐阶却微闭着眼睛,没有一点要出声的想法。
看来只能自己来,他朝海瑞问话道:“堂下所坐的可是海瑞?”
“正是在下。”海瑞正色答道。
“知道为什么受审吗?”黄光升问。
“不知道。”海瑞淡淡道。
“放肆……”黄光升低喝一声,道:“拒不认罪于事无补。”说着目光飘过堂上:“在座诸位都看过了你那道奏疏,确实是……太恶劣了。”
“何止是恶劣!”虽然知道自己讨人厌,但吴太监该说还得说,谁让司礼大珰们都老奸巨猾的不来呢?要是他也不吭声,谁替皇上表明立场?遂大声道:“海瑞,你身为臣子,却写一道狂犬吠日、詈骂君父的奏疏,实在是大逆不道!”说着望向众大人道:“诸位对这个也有异议吗?”
见没人吭声,他得意洋洋的住了嘴,这就给整场定了调子,下面怎么玩花样,也不可能偏的太远了。
“为什么要上这样一道疏?”黄光升暗叹口气,进入正题道。
“既然诸位都看过那篇奏疏,应该还记得,下官开篇名义说的很清楚,”虽然身体虚弱,海瑞的声音却十分洪亮道:”上这道疏是为了‘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好大的口气。”吴太监哂笑一声道:“又要正君道,又要明臣职,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你有什么职权来管?还口口声声明臣职,谁给你权力管六部九卿了,管天下大事了?”越说越气道:“还竟敢字字句句、指斥詈骂皇上,这就是你的臣职吗?!”
海瑞不看他,望向黄光升,黄光升轻咳一声道:“回答吴公公的话。”
“圣人曰,谏行言听、君臣之道。太祖尝曰:臣职在诤谏,无容静默。”海瑞这才开口道:”直言劝谏,是为臣的天职,海瑞官虽小,却亦是为臣者,有何不能言?”
“满朝诸公,御史言官在前,轮得着你个不相干的户部郎中进言了吗!”吴太监冷笑道:“我看你就是丧心病狂,为邀直名而已!”
“呵呵,丧心病狂,为邀直名。”海瑞面上闪过一丝悲凉道:“比起在座诸公,我海瑞确实位卑官微。而且还有一条,我只是个举人出身,满朝官员,哪个不是两榜进士,天子门生?按说都比我更有资格劝谏皇帝。”说着他又抬头昂然道:“大明朝这些年来,年年国库亏空,北方灾荒不断,那么多流民灾民饿殍满地,朝廷却抚恤乏力,东南、西南、西北、东北,民乱如汤如沸,更不消说,北面蒙古人铁骑凶猛、南方倭寇余焰未尽了。明白说一句,这大明朝已是沉疴在身,岌岌可危了!”顿一顿,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海瑞自进京以来,亲眼所见皇上一意玄修、大兴土木,宠信方士、荒诞怠政。而衮衮诸公,清者以‘明哲保身’为要,噤声不言。浊者一味顺谀,趁机搜刮,我大明哪里还有钱赈灾打仗?”
“这些事情,人人心知肚明,却人人缄口不言!”海瑞目光炯炯的望着众大人道:“海瑞无心仕途、但既然食君之禄、就当尽为臣之职。现在天子有了过失,劝谏乃为臣者职责所在,既然诸位大人不言,那就由小臣来说!”
众大人被他说得面红耳赤,那些面前摆着卷宗的,便低头奋笔疾书,借以掩饰脸上的尴尬。那些正堂官们没东西掩饰,只能把脸紧绷着,摆出一副肃穆的神情。但心中一样的百味杂陈,有些人甚至想为海瑞喝彩,当然只能是想想作罢……
“不要说那些道听途说的大道理!”吴太监绷不住了,道:“你一个小小的官员,根本不知真相细节,一味空谈而已。”
“那就说点我知道的真相细节。”海瑞能让他唬住了?言辞锋利道:“我是户部云南清吏司的主事,手里有一切与云南相关的账目。就单举一例吧,”说着他指指大堂上的栋梁道:”“为皇上修两宫两观,还有那个玉芝坛,所用的栋梁,大都是从云南的深山运到京城。一根的花费是多少,不知诸公有没有关心过?”
众人就是知道也不会吱声,海瑞也没指望有人回答自己,他带着怒气的声音在大堂上回响道:“户部账上明确记载,一根栋梁所耗费官帑,竟达白银五万两之巨!沿途死伤民工多达百余人!”
“这么多钱?”有几个不明真相的大人,忍不住出声道:“怎么可能呢?”五万两是什么概念?能建一座宏伟的王府了。
“就是这个钱。”海瑞沉痛道:“上下盘剥、层层扒皮,不敢细说,一问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头落地!”说着深深吸口气道:“诸位大人,我海瑞上这道疏,不受任何人指使,只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这天下的百姓苍生啊!”
大堂上安静极了,只有海瑞的铿锵之言,余音绕梁!
见所有人都被海瑞镇住,徐阶不得不开口了,他缓缓道:“你有些夸大其词、危言耸听了。国事艰危,乃是由天灾**、方方面面因素导致的,怎能都归罪于陛下和百官呢?”顿一顿道:“谁说皇上和朝廷不管子民了?市舶司来了款子,都是先拨给户部,济着赈灾用。这个难道你不知道?”顿一顿道:“国事艰难,君臣和衷共济、一点点扭转过来才是正办,而不是火气冲天骂一通,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一番话听起来是在指责海瑞,但不乏回护之意。
“阁老说的正是。”海瑞正色道:“我大明要想走出危机,唯一的出路就是君臣和衷共济,但前提是陛下放弃修玄,重新振作,正如罪员疏中所言‘陛下天质英断,睿识绝人,可为尧、舜,可为禹、汤、文、武’,‘百废俱举,皆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
听了这话,徐阶虽仍面不改色,但其实老怀甚慰,他一直以为这海瑞是块臭石头,只知一味死硬,却没想到也是有灵性的,还知道婉转回旋。
“这么说你认罪了?”听到他终于称自己为‘罪员’,吴太监激动起来道。
“只要陛下能放弃修玄,重新振作。”海瑞没有丝毫改变道。
问询至此,其实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但也不能这样就了结,皇帝肯定要骂娘的。黄光升只好拿一些常规的问题充数道:“写这道疏,可与人合谋?事先给他人看过吗?”
“难道黄部堂尚书,还要先跟人商量吗?”海瑞垂下眼睑,淡淡道:“没有任何人看过。”
“有人指使吗?”吴太监又问道。
“我又不是听人使唤的奴婢,谁能指使得了我?”海瑞依旧冷淡道。
“你……”吴太监自取其辱,气得直拍桌子道:“实在是太放肆了!徐阁老,还有诸公,你们都看到了,此人之狂悖嚣恶,亘古未有!奴婢以为,不动三木,此案便无法审结,皇上那里万难回复!!”
徐阶这时必须正面回答了,他轻捋胡须道:“海瑞之言行,着实难以理喻。但他是钦犯,动刑与否非我等臣子可决,”说着咂咂嘴道:“还是请示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