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世家气……这词不是贬义,因为他从孙铤、陆光祖等人身上都感受到过,有时乃是良好修养与品德的代名词,但也不是褒义,因为那种骨子里的骄傲自矜,往往是他们不讨人喜欢的缘由。
但他们把后者隐藏的很好,把前者极力表现出来,纷纷朝沈默拱手道:“叨扰、叨扰……”
邵芳便为双方介绍,对沈默这边,他只说是北京的沈公子,而对跟他来的五位,也只是含糊其辞,说是他生意上的朋友。
“相逢即是缘啊,何况在这个时刻相逢呢?”沈默笑容可掬道;“几位贵姓?”
那五人便自报家门,一个姓吴、一个姓周、一个姓谢、一个姓冯,还有个姓赵。
重新落座之后,正好坐满一大桌。邵芳反客为主的张罗起来,先让人取来十坛女儿红,再添些上好的菜肴。
“要这么多酒,樗朽可海量惊人哪!”沈默不由笑道。
邵芳笑道:“今儿可是除夕之夜,若不痛饮三百杯,岂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说着给沈默斟上一碗酒道:“公子若不喜豪饮,便慢慢饮,横竖长夜漫漫,咱们彻夜欢饮,恐怕还得再要十坛才行……”
沈默本来挺抑郁的心情,让这邵大侠一阵插科打诨,倒开怀了不少,便端起那酒碗,道:“贺新春,先干为敬。”便一仰头,全喝下去了。
这时候酒桌规矩,第一杯定是要主宾领的,有点定基调的意思,见沈默饮得痛快,众人轰然称好,便一起敬沈默,然后主人敬客人、客人敬主人,如是喝了三巡,按说应已入巷,可双方互不熟悉,哪有什么共同语言?
好在有邵芳在,自然不会冷场,见大家都有酒了,他便笑道:“干喝也无聊,不妨咱们来点花样。”说着一拍身边那妓女道:“美人儿,你这可有签筒?”
那妓女装傻卖呆道:“大爷要求签,该去庙里的。”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邵芳捏一把她的肥臀,笑骂道:“浪蹄子,竟敢取笑你邵大爷?我说的是解闷儿的酒签筒;不是庙里那种。”
“早说嘛。”那妓女便娇笑着离席,须臾取了个精致的签筒回来。
签筒中计有令签五十支,令旗一面。正面镌有双勾‘论语玉烛’四字,显然是这套令具之题名。五十支令签每支上都刻有令辞,言明了饮与不饮、张饮李饮、饮多饮少等情况,众人需依令而饮或不饮。
邵芳把令旗递给沈默,沈默谦让一下,便笑道:“反正是轮流坐庄,我先来就先来!”说完从签筒里抽一支出来,看一眼便翻扣在桌上。
邵芳忙问道:“是什么签啊?”
沈默摇摇头,笑而不语,夹一筷子鲈鱼细细品尝。
这下连沈明臣也按捺不住,问道:“莫非是要打哑谜?”
沈默朝他笑笑,仍不答话。
那几位跟邵芳来的,也纷纷道:“就算是哑谜,那要猜什么总要说吧?”
沈默还不言语,只顾夹菜往嘴里送。
众人拿他没办法,纷纷摇头道:“这可猜不出来。”
见在座的只有余寅没说话,沈默饶有兴趣的望着他,意思是,你怎么说?
余寅却不吭声,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把在座众人闷得够呛,沈明臣终于忍不住道:“受不了了,罚酒我也认了。” 说着伸手拿起那签,只看一眼便无奈的递给身边的邵芳道:“这是谁想出来的?真缺德呀……”
邵芳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子曰:君子讷于言───言者饮三杯,不言不饮。’传给众人看,众人一起笑骂那制签之人,然后……痛快的喝了三杯。
沈明臣笑问余寅道:“方才公子掣签,你偷瞧见了?”
“我眼上长钩吗?”余寅隔着沈默好几个人呢,翻翻白眼道:“公子看完了签,便不言不语,还反扣在桌上,显然是告诉我们,惩罚与说话有关……”说着也有些小得意道:“虽不知具体是哪一句,但不言语总不会有错吧?”众人便一起笑他狡猾,强灌了他一杯。
然后轮流掣签,什么‘食不厌精,劝主人饮三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饮五锺’“等等,在此起彼伏的笑声中,众人全都喝了不少。
不得不承认,酒是拉近距离的好东西,如果你认为它的用处不大,那一定是还没喝够。
在场的众人是都喝到好处了,吆五喝六、称兄道弟,那叫一个其乐融融。
余寅还算清醒,道:“得换个玩法了,不然大伙儿全得抬出去。”
大家也觉着喝得有点急,便叫妓女换个文士们玩的签筒,这里面的酒令就难了,不一定谁都会,但想来难不倒状元公,所以大家都欣然接受。
正轮到沈明臣掣签,他抽出一看,笑道:“原来是拆合字……”便交给众人传看,众人一看那签,却是一点都不简单。要求十分严格‘不透风、在当中、推上去、赢一锺。’
见大伙儿看都看不懂,沈明臣便笑道:“我先抛砖引玉如何?”众人叫好,便听他道:“回字不透风,口字在当中;口字推上去,吕字赢一锺!”说着得意的喝一杯,不少人这才明白,原来是找一个密不透风的字,把中间部分推到上面去,组成另一个字才行。
其实以沈明臣的促狭性子,本不会这么早说的,但他怕沈默万一猜不着,岂不面上无光?其实他不知,他家大人可是此道高手,只是一直忙于公务,未曾让他了解罢了。便见沈默笑道:“让你这一解,就不难了。我对一个……田字不透风,十字在当中;十字推上去,古字赢一锺。”
依葫芦画瓢,剩下人也明白了,余寅将‘困’,变成‘杏’,那谢老板将‘囹’字变为‘含’,其余人也各有变化,最后只剩下邵芳,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他苦着脸道:“能往上摆的,都让你们用完了,可叫我如何是好?”
众人便起哄道;“既不能令,须当受命。”于是拿起酒杯,便要灌他。
他连忙招架住,大声道:“且住且住,我得矣……”
“你讲……”众人不信,沈明臣笑道:“已是没了合用的,除非你是仓颉,不然不许造字。”
“且听我说。”邵芳狡黠笑道:“曰字不透风,一字在当中……”
推上去可不是个字。众人又大笑道:“倒是继续啊……”
邵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扮个鬼脸道:“一字推上去,一口一大锺!”众人捧腹大笑。
然后是邵芳掣签,他抽出一看,是个字旁令,要求举二字同音,再去添字旁,成另一字,最后由这字举一个俗语。想一想,他便笑道:“有水念作清,无水也念青。去了青边水,添心即为精。”
沈明臣闻言笑道:“喝高了吧?青字添心乃‘请’也。”
邵芳便笑着接口续道:“说的对,我的俗语便是‘有心来求情,惟恐不准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