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不大事庆贺之理?府衙中张灯结彩,一拉溜摆开了上百张八仙桌,桌上菜肴琳琅满目,瓜果堆积如山,美酒品种繁多,百多名身份不同的客人,齐聚一堂,共庆此次大胜,兼贺沈大人喜得双子。
来宾中有布政使、按察使一直到各府知府这样的大员,也有他们随行的幕友师爷,还有苏州城的缙绅耆宿,反正都是有头有脸的任务,彼此间相互敬酒,大声说笑,气氛欢腾而热烈。
还有个昆曲班子伴奏助兴,锣鼓锵锵,丝弦悠悠,旦角儿、青衣们不断地向席上飞着媚眼;还有些个妖艳轻浮的女子,围绕在这些大人身边,为他们斟酒,陪他们说笑,故意让他们占便宜,把些个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大人们,弄得眼花缭乱,想入非非,浑没发现,两位主角已经悄然离了花厅……
苏州府签押房中,沈默请胡宗宪上座,胡宗宪不肯,执意要跟他东西昭穆而坐。
“部堂何必要折杀我呢?”沈默苦笑道:“在东南谁能跟您平起平坐?”
“你就可以!”胡宗宪爽朗笑道:“此役过后,苏松巡抚非你莫属,我这个东南总督虽然名义上是你的上级,可实际上跟你分管江浙,两分东南。”
沈默定定望着胡宗宪,苦笑道:“部堂真觉着徐海归顺之事,这么简单就完了?”
“哦,拙言以为呢?”胡宗宪问道:“还有什么事儿比招降徐海更困难吗?”
“有,善后。”沈默揉着晴明穴道:“徐海这次是真降了,可朝廷似乎一点准备也没有。”说着两手一摊道:“至今我也没看到,兵部户部有任何行文,说这些人如何安置、给予什么待遇,归在谁的麾下。”
“拙言,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胡宗宪摇头笑道:“那些东西是永远等不到的。”
“部堂的意思是?”沈默面色凝重的问道。
“不错,实话告诉你吧,拙言。在内阁与六部看来,招安只是权宜之计。”胡宗宪沉声道:“那些大人们不会容忍,一个让他们丢尽颜面的海盗,与其共列朝班的,所以徐海必须消失!”
见沈默默然不语,胡宗宪冷声道:“怎么,你有不同的想法?”
“我已经答应了徐海,只要投降就有活路。”沉吟片刻,沈默轻声道:“这件事,您在回信中已经首肯,”说着抬起头来道:“您不是说,陛下也是答应的吗?”
“陛下传的是口谕!”胡宗宪沉声道:“拙言,你不会我要卖了我吧?”
“当然不会,”沈默缓缓摇头道:“我只是觉着,朝廷的信义是无价的……这件事儿已经广为人知,朝廷也一直没有否认,如果现在突然变卦,让天下人如何看朝廷,谁还敢相信我们?”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胡宗宪沉声道:“拙言,你莫要儿女情长。”
沈默深吸口气道:“请部堂大人三思。”
胡宗宪似乎有些生气,他站起身来,背着手踱两步,缓缓道:“或许这件事上,我是有些背信弃义了。”说着转身定定望着沈默,挥舞着手臂道:“但我做的是对的!无论如何,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明,为了东南百姓!我也顾不上些许骂名了!因为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对手在等着我!”
他说的是王直。徐海虽然与王直其名,但那是因为前者凶猛高调,后者隐忍低调的缘故。其实行内人都知道,与老船主王直比起来,徐海这个后辈,无论从实力还是影响力上,都远不是一个等量级。
汪直实在太强大了!除了他的三万嫡系部队外,受他控制和影响的倭寇多达近十万人,占全部人数的七成,现在徐海一死,他更是有一统江山、唯我独尊的意思了。
而东南能够调集的全部兵力不过十余万人,还要防守直浙两省,武力解决根本不可能。
那么能否像对付徐海一样,用计解决王直呢?就连沈默也不抱希望,因为王直不是徐海那种鲁直的武夫,他已经出来混了几十年,见惯了各种阴谋诡计,本身也变得诡计多端,大大的狡猾,不被他算计就该烧高香了,还想要算计他?那真是难于上青天啊。
而且话说回来,王直和徐海两人的影响力,也是截然不同的。徐海没有老大风范,资历也还浅,对其它海盗影响力有限,干掉他没有任何后遗症。但王直手下几十股势力,都受他的约束,如果他要是没了,江浙一带必然出现群魔乱舞的局面。
有这样一个干不掉又杀不得的人物在,胡宗宪的平倭大业就永远看不到成功的那一天。
面对着唱高调的胡部堂,沈默的大脑飞速旋转,终于缓缓开口道:“部堂大人说得好,海盗之王不是徐海,而是王直!我敢断言,如果杀了徐海,那就永远断绝了消灭王直的可能!”
“消灭王直?”胡宗宪的目光,终于现出一丝波动。
他突然抛出‘剿灭徐海’的命令,让沈默有些措手不及,然而沈默不愧是沈默,转眼之间,便想出了对策,那就是胡宗宪消灭王直的**——有道是擒贼先擒王。就像沈默说的,徐海不过是一员猛将,王直才是那有决定意义的海盗之王!
但胡宗宪却不是个轻信之人,短暂的动容后,他又恢复了那种古井不波,淡淡道:“你曾经对我说过,王直不能死,他一死顿时东南大乱;现在却又说消灭王直,拙言,人说话要负责啊。”
沈默心里这个气啊,心说,你自己就是个食言而肥的家伙,还好意思教训别人!但他已经胸有成竹,自信的对胡宗宪道:“要消灭倭寇,确实不能杀王直;但不杀王直,并不代表不能消灭倭寇!”
胡宗宪听糊涂了,但沈默话里明显有门,这让他没法再保持冷脸,不由苦笑道:“拙言,你这是说绕口令呢?到底什么意思,直说不行吗?”
“我的意思是……”沈默淡淡道:“把王直诱上岸,大事必成!”
“诱上岸?”胡宗宪有些明白沈默的意思了,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说着笑笑道:“我就是打个比方……”
沈默不在意的点点头道:“部堂英明。”
“那如何做到呢?”胡宗宪饶有兴趣道:“若是能召之即来,我也不用这么发愁了……不瞒你说,这主意我早就有,光劝降信便写了十多封,可都是泥牛入海无消息。”
“这就要对症下药了。”沈默端起茶盏,恢复了温和如玉的模样,淡淡笑道:“徐海是个武夫,所以吃软不吃硬;王直是根老油条,所以得软硬兼施……咱们以前,软的足够了,可硬不起来,所以没法让人家正视,说什么都白搭。”他故意没有口下留情,就是为了让胡宗宪正视己方的不足。
胡宗宪果然老脸微红道:“那怎么才能……硬起来呢?”
“原先咱们没办法,”沈默笑道:“可现在麾下有一员大将,足以担此大任,实在是天赐良机啊!”
“哪位大将?”胡宗宪先是惊喜莫名,转眼便猜到沈默所指,沉声道:“你是说,徐海?”
“部堂英明!”沈默点头道:“正是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