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藤周助透过布帘的缝隙望着店外。
原本只是在不经意间将头扭到了那个方向而已,他却偶然被某样物事夺取了视线。
星点地、晕白的光。
但很快,他就察觉到那并非是白色的“光”,而只不过是一朵过于通透且娇艳的花在太阳下的呈像罢了。
纤弱的枝干,长而瘪的叶子,纯白、细小的花瓣,以及那副茕然孓立的冷美人模样,这一切都显得与遍布在周围的低贱杂草格格不入。
——桔梗花。
周助尚还记得,在幼时有谁告诉过自己那种花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那美丽的姿态在周助的脑袋里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吧,一直到现在,周助都能牢牢地记住它的名字,并能在任何地方注意到它的影子。
“真可爱啊。”
周助不自禁地喃喃自语道。
——去把它采撷下来。
这唐突的念头倏忽间闪过脑海。
但——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那星点的纯白却开始不安而强烈地挣扎、摆动、哀鸣,还不待周助有所反应,它便突兀地被从自己的视野里夺取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半新不旧的、泛着浓重泥土气息的草履。
仿佛被踏碎了一般,视界在一时间涣散。
下一个刹那,周助的瞳孔就重新聚焦,并随之投到了眼前的人影身上。
灰色的裙裤、藏青色的和服,以及……一把挂在腰间的刀。
周助一点一点地向上挪动着视线,直到对象的脸映进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张年轻、漂亮的脸。镶嵌在其上的、殷红如若朱丹的嘴唇,则正恰巧泛着一抹妖冶却又纯净的微笑。
周助不懂他在笑什么。
或许是为了遭自己践踏的那朵桔梗,又或者是在冲着周助笑。
于是,周助也对着他笑了笑。
与那美丽的笑容不同,周助的笑却显得憨厚、腼腆,又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幼稚。
想是嫌这张笑脸太煞风景吧,那女人般的唇上所泛起的笑容一下子敛了起来。而在下一刻,凝滞的时空重新开始了转动。
满是泥土味儿的草履抬了起来,露出下面那朵凄惨地匍匐在地上的脏污桔梗。
啪嗒、啪嗒地。
脚步声以固定的节拍接连响起。
周助依然看着那人,看着那藏青色背影,看着那藏在三度笠下不断甩动的黑色发辫,直到……
“——我说,近藤先生。”
须臾的寂静被打破,近藤迫不得已地,被身后的声音拉回现实,而旋即出现在视野里的,是穿着脏兮兮和服的男人。
男人既没有剃月代,也没有扎发髻,一头乱发就那般随意地披散着,从宽松和服中裸露出的肚腹上,不知为何有着一道浅浅的一文字切的疤痕。男人叫原田左之助,自称是松山脱藩的浪人。
而随着他的靠近,加了拌料的冷荞麦的味道直冲进周助的鼻腔,这让周助想尽量离他远一点,可对方却不容分说地把脸挨在周助的脑袋边。
“你在看什么?”
一个奇怪的男人。
答案一下子就涌到了喉咙口,而周助却抿住了嘴,笑着摇了摇头。
“哎呀。”
左之助一下子咧开了嘴,笑了起来。
“虽说在下太阳雨,但想必也找不到出嫁的狐狸吧。”
一语堪歇,左之助笑得更大声了。
周助一边陪着笑脸,一边不动声色地提起了视线。
在左之助的身后站着的是一位荞麦屋的下女,头上那早先结成的裂桃髻已经散乱地没了形状。
这女子看上去十三四岁,皮肤糙黑,是典型的农户之女,但颇见秀美的眉目倒也堪可一看。尤其是站在年久失修的荞麦屋中,的确让人眼前一亮,对于流落草莽的浪人来说,就更具吸引力了吧。
虽然俗话说越老旧的荞麦屋越招人喜欢,但……有些尚还新鲜的“东西”却显然比原汁原味的荞麦更受欢迎。
“看上去雨势就要停下来了。”
“是呀——真是场与狐狸的婚礼相符合的冷清秋雨哩!”
“那么,原田先生。”
周助说。
“差不多就到此为止吧。”
“哦?要走了吗?”
“是——在下先走一步。”
“哎呀,是嘛。”
“哈哈,俗话说相逢乃别离之始呀,有缘还会再见的。”
左之助仿佛有些遗憾似的挠着脑袋。
“您真不打算考虑一下了吗?”
一边这样说着,左之助伸手指了指正坐在一侧吃着荞麦的掌柜和伙计二人。
“薪酬相当丰厚那。”
周助略微一笑,旋即又似模似样地问道;
“多少?”
左之助伸出三根手指。
“三两。”
“三两?”
周助稍稍瞪大了眼睛,讶然道:
“仅仅是到八王子?”
“哟——”
左之助吊起了嗓子,罕见地用压低下来的声音说:
“您不知道吗?”
“什么?”
“最近的人斩事件。”
“人…斩吗?”
“是的。最近,有个专门找商人下手的家伙正在这一带活动,多磨的近江屋,江户的桥屋、葵屋,还有……”
左之助蹙起眉头,同时用手轻轻敲打着自己那总是不灵光的脑袋,但没过多久,他就停止了这种行为。
“总之,有好几家商铺都被人上上下下杀了个干净。”
屠杀殆尽——饶是以挥剑维生的周助也不禁感到有些脖颈发凉。
“全部……杀光了吗?”
“——虽说是全部,但也都几乎只有大老爷一家而已,除了杀人之外,钱财也被抢了个一干二净。而且……听说每具尸体的死状都相当奇怪的样子。”
“奇怪?”
“是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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