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鲤听,而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快了,我早该料到有这样一天。
那一天,到底是什么样,恐怕也只有允千年一人知晓。只是那晚,空空荡荡的苏府内,允千年再度被噩梦困住。这一回,只有小鲤在他身边,也只有她才看清他是如何痛苦。只是好像今天他的好像更深了。
新人成亲第二日,照例要回门拜访族亲。苏卉便依礼携慕婉一起回来拜见允千年,书房内照列是要为喝新人的茶的,喝完茶后两人坐了会陪着聊聊夏天,便打算离开了,只是允千年说有事很弟弟说让慕婉先走,木碗便先行离开了书房。
花园内,小鲤碰见了本该在书房的慕婉。她将一柄长剑横在小鲤的颈项,眼里满满都是鄙薄之意。小鲤并不害怕,只抬起银色的眼眸望着那红衣女子,面上神色是与允千年几无差别的冷漠。慕婉见她如此,心中恨意更深,手中的剑也不禁往她颈间又送了一分,剑刃陡然染了一丝红色。
「你一个卑贱的空影族人,怎敢赖在大哥身边这么长时间!」慕婉声色俱厉,明艳的脸上是一片怒色,「二十多年来大哥身边从未出现过什么女人,定是你这空影族的小贱人使了什么族内的秘法,让大哥鬼迷了心窍,安排你做他的近侍!」
小鲤听她口中全是妒意,心中觉得奇怪。看她这样,分明还是在乎允千年的,那么当年他父亲悔婚,她怎么又顺从了呢?便出声道﹕「你既然如此在乎,那你有为什么要嫁给苏……」
慕婉咬牙切齿,怒道:「这是我的是不需要你知道,但即使我现在木已成舟,也不让你得逞的,走着瞧」
她莫名的丢下这一句,抽回剑,转身离去。
小鲤摸上颈项,看了看自己一手的血,随后转目望着那红衣女子消失在花园深处的背影,不禁叹息一声。想着便去了厨房房准备吃的,这时的允千年在亭子里喂鱼享受着午后的宁静,这时慕婉却走了过来,允哥哥,你倒真是好兴致,你怎么没回去,小卉已经走了他回去是有事我回去又没什么事情便打算完先走哦是吗?聊着聊着,慕婉便从背后包住了允千年道允哥哥我好想你啊,「你该知道我根本不愿意嫁给苏卉的,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冷漠啊允哥哥。」
「婉儿放手不可于礼。」说完便拽开了他的手,只是远处正端着食物过来的小李却看到了这一幕伤心的他只能默默地走开躲着哭,抱着自己一遍遍的说你只是奴隶只是仆人不要多想知道吗,另一边慕婉却已经安静下来,恭敬的退走了只是他的心里却在想为什么你让一个贱人当你的近世,却不愿意让靠近一份,我恨你
这慕婉,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苏卉夫妇离去之后,允千年便一直在书房外的那棵桃树下看书。
满头的黑发被束成了文士髻,桃花落在他的身上,他也浑然不觉。听见响动,他猛然抬起头。
炫目的阳光之中,那一刹那,他的眉目并非凌厉,而是如桃花般雅艳至极。
「怎么又受伤了?」看到小鲤颈项间的包扎,允千年微微蹙眉,只是转瞬之间面上便恢复成了一片冷色。
小鲤并未回答,只走过来坐在他脚边的矮几前为他煮一壶香茶。
空影族人本就性情淡泊,跟在允千年身边这么些年,她也沾染上了他身上的冷意。如今任谁提起允千年,总要加一句若你见到那人身边总跟着一个眉目冷淡的空影人,那么定是允千年无疑这样的话。
小鲤还在想方才那件事,冷不丁却听到允千年在唤她的名字。这一声并非寻常时候那冷淡低沉的嗓音,似乎是带了感情的。
小鲤就这样微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却看到了允千年一双红彤彤的眼。常年的少眠让他的眼里总是布满血丝,可是这一刻,小鲤却发现允千年有一双如同黑曜石一般漆黑而明亮的眼睛。
允千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那目光就仿佛从树叶中洒下的阳光,斑斑驳驳,让人瞧不清楚。他忽然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指伸向了小鲤儿的发顶,然后,他从她的乌发上捡起了两片落花。
「花落到你头发上了。」允千年微微蹙眉,桃花夹在他的指尖,更衬得他的手指白皙如玉。他将花轻轻地掷在地上,小鲤的目光便也追随着那落花,一路向下,最终归于尘土。
「小狸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一个人想做的事,没有,哦,难道你的人生都没有目标吗,有,是什么,你说过的我的一切都是你,呵呵,可是我现在害怕你把我当成却世界了。」
「小狸一愣,为什么?」
「没事走吧去吃饭」
朝中局势动荡,苏卉因多次立战功,被封兵马大元帅本该是同心协力孝敬朝廷的苏卉却总是允千年作对,什么都跟对着干用尽一切办法清楚允千年的势力而允千年却仍有他胡作非为把一切都弄的混乱也不管只是静静的看着把本该是他的东西全被他弟弟抢走,却不动一下。
一日正是用膳的时候,允千年对着小狸说「你走吧,以后的你就是自由身了,做自己想做的是去吧。」
「为什么要让我走为什」
「没有什么为什么」
「不要我不走」「你不走你留下有什么用,没看到我现在已经一去所有了吗?」
「那又怎样,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的心意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吗?你可以无视我的心里但你不能把我的心意放脚底下砸啊。」
「你还真贱啊,空影族的人就是犯贱非要留下给人做奴隶。」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难道不是吗?世人都说空影族的人没有泪,因为他们的眼泪还没有离开眼眶就被风吹干。」可这一回,小鲤眼中滚落了两行泪,她跪下来扑在允千年的脚边,用最粗哑难听,也最伤心的声音恳求他。「主子,我不走,我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别赶我走,好不好」
「你滚吧!留着你只会让人笑话」允千年缩回脚,慢慢地扶着桌腿,一点一点站起身。他垂下头,背对着他走陆内室,只留下小狸一个人在哭,过了好一会才默默的起身离开了只是他不知道屋里的人也在痛苦的蹲在地上哭,小狸小狸对不起我活不久了,我只能这么做不想你伤心啊,对不起对不起,心痛的让他只能趴在地上
另一边小狸边走边哭小鲤似乎明白了什么。多年前那个雪天,他将她捡回来,就如同捡回一只流浪的狗。他寂寞时可以和这条狗说话,却不需要这条狗有任何回应。一旦他觉得这条狗对自己已无任何意义,便会毫不留情地将它赶出门去。
她,小鲤,不过是一只跟在允千年身后摇尾乞怜的狗罢了。在她的眼里,他小鲤只是一条狗。其他什么都不是,想着想着泪水又不由得落下来了原来他只是一个人被父亲抛弃后就没人在乎过她,从来就没有人把。
其实并没有下雪,只是杨花随风簌簌而下,落满了头发,落满了双肩。她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大雪纷飞的那一日。她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晃荡,企图从酒馆里偷两个馒头,却被人暴揍一顿。
是那个人,命人带她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他并不是主人,他只是一碗大雪天里的牛肉面,只是那没有尽头的寒冷里唯一的温暖。
小鲤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怎的就遇到了慕婉。
她仍一袭红衣,立在彼处,瞧着小鲤的目光依旧一片鄙夷。
她说:「你已然成了条丧家之犬,若是还感念大哥对你的救命之恩,就去极西之地为大哥找来梦师。你也知道,大哥被噩梦困住,已活不了多长时间。作为最后的报答,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梦师吗?好吧,那就试试吧就当回报那日的恩情吧!」好像有了目标就有了动力一般,神光异议的向前走去,另一边慕婉一来到书房看到允千年正缩在地上,眉毛都缩一块了便赶紧把他扶起来做到凳子上又为他到了杯热水,允千年才喘过气来到你怎么来了,来看看你现在的狼狈样子,说这话时倒是很讽刺的样子。
下一句却是诶。你是故意的吧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故意让小卉让小卉拿走一切是吗?接着他对我很好,我也开始离不开他了毕竟谁都想要一个疼自己的人,所以现在我能说对你我是真的放下了。你既然知道那就多提醒他功高盖主我的话他不听,你的话他总能听进去点,怕的是我的话他也不听啊那个人打仗行其他的根本就是没脑子的两人这么一聊就是一上午聊完慕婉便回府离去了偌大的府里就剩下了允千年一个人
十二月的京都下起了大雪,就如同十年前那般。
允千年撩起帘子,似乎还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女孩立在路中央。她满身的雪,单薄得可怜,本该是最卑微的人,可一双满是淡漠的银色的眼却毫无胆怯的直直的撞向自己的眼眸。
就好像在看一面镜子,多年前的他,也是这样一副虽落魄却始终毫不在意的模样。
她离开已经三年,不知去了何处。
这三年京都发生了太多的事。先是苏卉在竞野大战中一战成名,君王赐他虎符,令他掌管国中一半兵力。大约如此,朝堂之上苏卉的脊梁挺得更直,瞧着他的目光是肆无忌惮的轻蔑。
这几年他过得不太好,苏府的气数日渐式微。众人都道,这允千年一世英名却是却毁在胞弟手中。
『人生可真是失败啊!』允千年放下帘子,闭上眼,再不愿多想。
原本以为,所有人终将离去在不复返。却未料,一回府,便见到了她。
允千年瞧着眼前的小鲤,微微眯起眼。
小鲤仍记得他的习惯,每当情绪波动之时他总会眯起眼来掩盖。而这一回,小鲤想,他心中怕是恨的吧。
「你回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你离开吗?允千年捧着一盏热茶,缩在狐裘里看着她,你这次回来,难不成是想来看我的笑话?」
小鲤不语,只倔强的看着他,那目光好像在说,这一次不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她都不会离开一样。
他将自己锁在房中,提着酒壶灌酒。这三年来,允千年的处境越发的艰难。苏卉的权势越来越大,仅仅三年就成为了景国的兵马大元帅。而允千年,他府前已是门可罗雀,朝堂之上更是频遭他人弹劾。
那些人,曾经都不敢直视允千年的人,如今却也敢上奏君王,言道允千年倨傲无力,视君上若无物,早有谋反之心。
呵允千年只觉得好笑,他又怎会不知这些人背后到底是谁在撑腰。只是他不屑罢了,不屑与这些臧仓之辈多做计较。即便是再怎样污秽,也不能染上这浊世佳公子的衣角。
只是令世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却在如此剑拔弩张之时,苏卉居然亲临苏府。都这样了你还写什么写为什么不休息,苏卉看到他这样便忍不住的出身制止,咳咳你怎么回来了,来问你些事情,什么事说来听听,你故意把你的一切让出来的,咳咳,你觉得是不是,我再问你呢,是不是这有什么异议,你现在得到我的一切不是应该高兴,可我要的是赢你而不是靠你让我的,小卉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都羡慕你啊,可是我不知道你居然想赢我,呵呵,可我却是为了不想被你比下去才这么努力的啊,你说谎你骗人,没想到一切居然是这样呵呵
父亲不让我喝酒,我今天还是喝了;父亲叫我照顾好弟弟,我却没能做到。你可知道,我羡慕你。你自小就能跟在父亲身后,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可以骑着马在草原上驰骋,可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可我呵我只能被锁在书房里,哪里也去不了。」
我害怕做一个真正无用的废人。我拼命地读书,十岁便与当朝最有学问的博士激辩,获得人生中的第一次胜利。可是,哪怕我做得再多,在世人眼中,也不过是个可怜的残废罢了。
他说到此处,他将脸贴在桌上,闭眼轻轻道:「苏卉自幼在军营里长大,父亲死后,便一直是我带着他。我怕军营里那些习性让他变得愚笨粗鲁,便严格要求他,还望他长大能成为国之栋梁,与我一起为国效力。」
「可我错了。我的用心却只让你如此的恨我,或许我当初就不该把你带出军营」允千年的眼角慢慢流出一片水渍,他更加用力地抓紧她的手,,我错了,原来你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恨我了。对不起是哥哥的错,放手天亮了要上朝我要走了说完便起身离开了等一下功高盖主你该收手了不然皇上不会容你的,我是将死之人皇上无所谓你不一样,懂吗?不用你教
并没有过多久,就在众人以为此番允千年必定要从神坛跌落之时,苏卉确称厌倦沙场主动交出了兵权只愿带着夫人镇守边疆,皇上倍感不舍略加挽留便同意了苏卉的请求,隔了三日苏卉便动身离开了
带苏卉走后,人们才终于明白,苏卉手握重兵,这些年势力做大,功高震主。苏卉这么做才能保全自己,撤了皇上的戒心
不过几日,允千年便得知了弟弟消息。没有流泪,他端着一杯清茶平静地听着仆人传来的消息。没有任何惊讶好像早已知道了一般,后来所有人都说,允千年怕是真的已入了神人的境界,早已没了凡人的喜怒哀乐。
那天夜里,允千年的房内反常地没有传出惨叫的声音。小鲤陪着他,却在昏黄的灯光里看到了允千年眼角蔓延的泪水。嘴里还念这别走
「或许,这是比往常更可怕的噩梦吧?」
她知道他不能再等了。她慢慢俯下身,轻轻地用手擦去他的泪水。而他,竟如孩童一般在她的臂弯里微微蜷缩起身体。
并不是他性子寡薄,只是他在乎的东西从来都不愿被别人知道而已。他所想要的,抓得太紧,终究是伤了自己。
她指间的昙花在昏黄的灯光里静静地绽放。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说的那样一句话︰「你的全世界是我。你要忠于我,要不离不弃地追随我。」
她不会离开他,她要陪着他。
她静静地抱住他的身体,在他的胸膛前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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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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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千年做了一个梦。
那是很多年前,他靠在桃树下的软榻上读书。当时春光明媚,微风拂过,桃花就像京都雨季时的雨水一样,连绵不绝地向下飘落。那空影族少女静静地跪在自己的身侧,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心思早已不在书上,目光偷偷地越过书籍去看那个少女。阳光洒落在她的脸上,她微微蹙眉,银色的眼里是一片明媚的春光。这春光触动了他心中柔软的琴弦,他伸出手,温柔地拈起她乌发间的一朵落花。
她抬起头,静静地凝视他。
只是一瞬间,却仿佛定格了一生。
醒来之后,他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雕花的床顶,忽然嘲讽地笑了起来。
他只是个残废,从来不敢向她坦白心中所想。他不能大笑、不能奔跑、不能陪着心爱的人做一些开心的事,他只能尽最大的能力保护她。他刺她一剑,只因他知道,慕婉早就盯上了她。而他已无任何力量去保护她,只能在最落魄的时候赶走她。唯有如此,她才不会受到牵连。
这么多年,他从不敢开口,不敢说清,他只是怕一个残废的话没有任何信服力。
那一晚的梦境离奇地持续了一年,直到一个身着白衫的男子出现。
男子称,他是来看自己的徒儿,为她送驱除噩梦的工具。
允千年不明。
男子讶然,奇道:「公子是否脱离了噩梦的困境?」
允千年回想这一年间确实不曾做过一场噩梦。
男子呆了片刻,终是一声喟叹:「那丫头,当真是傻。」
允千年心跳止了一拍,过了许久,才颤声问道:「何出此言?」
若是没有这两样东西,小鲤根本就不可能帮你驱除噩梦,除非男子叹息,面上已有惋惜的神色,她将自己的美梦渡给你,与你交换。
换梦啊,换梦。
允千年大声笑了起来,这个傻姑娘啊,居然将自己最美的梦境换给了他。而可怖的噩梦,她又怎会受得了?
原来十年间,她一直珍藏的美梦不过是那片刻的宁静时光,而这片刻的时光却成为了她一生中仅有的美梦。
允千年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他看见酒馆下面有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子被众人推来搡去,又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在雪地里看见她的情景。
小鲤与河流,呵又有谁知,鲤鱼的全世界是河流,而河流的全世界里也始终只有这一只鲤鱼。只是,他知道的太迟,太迟了。现如今小狸却不知道去向。
他饮下一壶琼酿,睡了过去。
梦里,他为她拈下乌发间的一朵落花,阳光落满了整个桃花树下。
漫漫浮生里,这个梦,他梦了很多年。